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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之心梦降深处 攻略,求KH粉告诉俺王国之心所有版本剧情排序

作者:本站作者

1,求KH粉告诉俺王国之心所有版本剧情排序

王国之心 梦中降生 - 王国之心1(PS2) - 王国之心 记忆之链(GBA\PS2)- 王国之心358\2天(NDS)-王国之心2(PS2)- 王国之心编码(手机\NDS) - 王国之心梦降深处(3DS 未发售) 以上是所有顺序、希望对你有帮助 剧情概括的话去天幻KH专区就有的、

王国之心梦降深处 攻略,求KH粉告诉俺王国之心所有版本剧情排序

2,王国之心3DS 食梦兽的主动技能怎么装备

问主你好。请在正常游戏界面按下Start键进入游戏菜单,选择第一个选项“精灵”,,再按Y键进入精灵的技能装备板界面,通过按L和R选择精灵,利用精灵的联合攻击点数解锁新的技能就可以了。每个气泡上面写的数字代表解锁需要的点数。部分像门一样的板需要完成相应的要求才能解锁其他技能。不过技能解锁了就不能卸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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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国之心 3d 梦降深处好玩吗

游戏的战斗画面十分流畅也是很炫酷的。 游戏利用立体视觉,从高处下落、远距离的飞行等游戏动作都得到丰富的表现。特别是KH的动作形式。 让玩家感觉仿佛有穿透感的速度。映像也公开了像要运用三角跳要领而跳上墙壁,在街头回转上升等新动作。索拉和利库互相交替使用的系统。
《王国之心3d:梦降深处》是一款描述了系列时间轴最新物语的arpg。主人公索拉和他的好朋友利库两人作为使用钥匙型武器“钥匙刃”的人,在“イェン?シッド”引导下开始了成为剑刃大师的挑战。但是,这个舞台是一个“封闭在梦中的世界”,充满了种种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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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方阳光

一方阳光

王鼎钧

四合房是一种闭锁式的建筑,四面房屋的门窗都朝着天井。从外面看,厚墙高檐密不通风。我是在这样关防严密的“碉堡”里出生的。这碉堡用青砖砌成,黑瓦盖顶,灰砖铺地,墙壁、窗棂、门板,没有一点儿鲜艳的颜色。即使天气晴朗,室内的角落里也黯淡阴冷。

四合房的主房,门窗向南。中午的阳光越过南房,倾泻下来,泼在主房的墙上。开在这面墙上的窗子,用一层棉纸糊得严丝合缝,阳光只能从房门伸进来,照门框的形状,在方砖上画出一片长方形。这是一片光明温暖的租界,像一块发亮的地毯。

然后,一只用麦秆编成的坐墩,摆在阳光里。一双矜持的小脚,走进阳光,脚边出现了她的针线筐;一只狸猫,跳上她的膝盖。然后,一个男孩蹲在膝前,玩弄针线筐里的古铜顶针。这就是我和我的母亲。

如果有人问母亲:你最喜欢什么?她的答复,八成是冬季晴天这门内的一方阳光。我清楚记得一股暖流缓缓充进我的棉衣,我的毛孔张开,承受热絮的轻烫。血液把这种快乐传遍内脏,最后在脸颊上留下红润。

在那一方阳光里,我持一本《三国演义》或《精忠说岳》,念给母亲听。渐渐地,我发现,母亲的兴趣仿佛并不在乎重温那些早已熟知的故事。每逢故事告一段落,我替母亲把绣线穿进针孔,让她的眼睛休息一下。大概是暖流作怪,母亲嚷着:“我的头皮好痒!”我就攀着她的肩膀,向她的发根里找虱子,找白头发。

在我的记忆中,每到冬天,母亲也总要抱怨她的脚痛。

她的脚是冻伤的。做媳妇的时候,住在阴暗的南房里,整年劳作。寒凛凛的水气,从地下冒上来,首先侵害她的脚,使之永远冰冷。冬天乍到,她的脚面和脚跟立即有了反应:看得见的,是肌肉变色、浮肿;看不见的,是隐隐刺骨的疼痛。

分了家,有自己的主房,可是年年脚痛依然。在那一方阳光里,母亲是侧坐的,她为了让一半阳光给我,把自己的半个身子放在阴影里。左足的伤害没有复原,右足受到的摧残反而加重了。母亲不时皱起眉头,咬一咬牙。尽管只是身体轻轻地震动,不论我在做什么,那猫睡得多甜,我们都能感觉出来。

“妈,我把你的座位搬到另一边来好不好?让右脚也多晒一点太阳。”我站起来,推她的肩。母亲低头含笑,摇摇头。

座位终于搬到对面去了。狸猫受了惊,跳到院子里去。母亲连声呼唤,我去捉它,连我自己也没有回到母亲身边。

以后,母亲一旦坐定,就再也不肯移动。

母亲在那一方阳光里,说过许多梦。

母亲说,她在梦中抱着我,一双赤足埋在几寸厚的碎琉璃碴儿里面,无法举步。四野空空旷旷,一望无边都是碎琉璃,碎片最薄最锋利的地方有一层青光,纯钢打造的刀尖才有那种锋芒。梦中的我躺在母亲怀里,光着身体睡得很熟。母亲独立苍茫,汗流满面,觉得我的身体愈来愈重,渐似下坠……想到这里,她的心立即先被琉璃碎片刺穿了。某种疼痛由小腿向上蔓延,直到两肩、两臂……

就在近乎绝望的时候,母亲身旁突然出现一小块明亮干净的土地,像一方阳光那么大,平平坦坦,正好可以安置一个婴儿。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我轻轻放下。谁知道我着地以后,地面忽然倾斜,我安身的地方像是一个又陡又长的滑梯,没有尽头。我飞似地滑下去,转眼间变成一个小黑点。

在难测的危急中,母亲大叫。醒来之后,略觉安慰的倒不是我好好地睡在房子里,而是事后记起我在滑行中突然长大,还遥遥向她挥手。

于是,她有了混和着骄傲的哀愁。她放下针线,把我搂在怀里:“如果你长大了,如果你到很远的地方去,不能回家,你会不会想念我?”

当时,我唯一的远行经验是到外婆家。外婆家很好玩,每一次都在父母逼迫下不情愿地回来。母亲梦中滑行的景象引人入胜,我立即想到滑冰,急于换一双鞋去找那个冰封了的池塘。

跃跃欲试的儿子,正设法挣脱他的母亲。

母亲放开手凝视我:“只要你争气,成器,即使在外面忘了我,我也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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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光遇攻略有哪些

光遇的攻略包括货币体系、社交系统、过关方法、季卡的区别与赠送、隐藏图和暴风眼等方面。《光·遇》是一款社交冒险游戏。光之后裔秉持蜡烛,在天空王国探索过去的历史,拯救先祖灵魂;与伙伴们遨游云端,携手冒险,寻找自我的价值。

【货币-蜡烛】

游戏内存在3种蜡烛,分别是光遇烛(白色)、星之烛(中间有个星星)、当季蜡烛(红色)。

1、光遇烛(白色):通过每日刷图点亮蜡烛、净化(燃烧)黑暗植物以及霞谷竞速积攒烛光获得,可用于升级先祖动作、兑换装扮以及赠送好友(每天1次,每次3支蜡烛)。

2、星之烛:在暴风眼内献祭光之翼兑换得到,比例为10:1,每周最多可献祭62个光之翼。星之烛可用于兑换先祖光之翼,并获得高阶装扮兑换资格。

3、当季蜡烛(红色):完成限定季节先祖任务获得,常规每日2个任务,购买季卡后每日可额外完成2个任务。另外,当天限定季节先祖所在地图会刷新当季蜡烛,点亮可收集烛光,积攒可获得当季蜡烛。

【寻找人影】

1、找到蓝色人影并触碰它,跟随光点,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深灰色的石像,点燃石像上的火苗,它就会教我们一个新的互动姿势。

2、找到黄色人影,与它们互动收集[光之翼],我们的飞行技能就可以得到升级,斗篷背后星星的数量就代表我们的飞行级别。

【社交】

交友

1、当我们遇到其他玩家时,他们都是灰色的,点击[传递火光]后我们就可以看到彼此的样子,变成[相识]。

2、然后点击对方的人体模型,打开好友菜单,点击最底下的按钮就是[添加好友],需要赠送给对方一根蜡烛来建立友谊。

3、我们在游戏里没有名字,但添加好友时我们可以给对方起名字,然后就可以在遇境的[群星]中找到对方了。

4、再点击好友菜单树状图的上方解锁更多好友互动:解锁[牵手],我们可以和带领/跟随好友一起奔跑、飞行。

和好友聊天

1、好友互动功能中,先后解锁[牵手]、、[交流]之后(6根白蜡烛);

2、点击左上角会弹出一个界面,聊天按钮就在左下角,直接往里面打字并发送即可;

3、相互解锁交流的好友可以看到彼此的聊天信息,但是其他没有解锁的人看不到。

和陌生人聊天

1、坐在有蜡烛的凳子(禁阁先祖30爱心兑换)上,并且点燃其中的蜡烛;

2、玩家自己和陌生的另一个人坐上去,就可以进行彼此之间的聊天,没有坐上来的其他玩家无法看到信息内容。

【互心】

1、我们需要和其他玩家将第一个击掌的动作进行解锁,完成击掌动作解锁之后,就可以和其他玩家互赠爱心了。

2、我们回到遇镜之后,点击好友,选择想要赠送爱心的好友,就可以将爱心赠送给对方了。

作用

1、在游戏中我们要用到爱心的地方是非常多的,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通过互心这一操作来获得爱心了。

2、比如好友赠送我们3个蜡烛合成1个爱心,我们就得到一个爱心,之后也送给对方3个蜡烛,对方自然也可以获得一个爱心,这样通过彼此的相互奉献就可以获得更多的爱心了。

【过关】

1、找到每一关的子民,穿过艰难险阻,最终跪坐在石碑前接受祝福,就是通过这一关了。通关后我们会来到一个祭坛,从这个祭坛周围的门前往下一关或是回到遇境。

2、找到石碑前的人影可以打开先祖商店。在先祖商店中我们可以用蜡烛解锁姿势或祝福,用爱心购买新的装扮,还可以购买乐器与好友合奏。

3、旁边的一排山洞是换装室,我们可以在这里更换自己的外貌,从左到右依次为:裤子、面具、发型、斗篷和饰品。

【遇境】

1、点击界面的右上角可以呼出系统菜单,我们可以在这里点击回到“遇境”,遇境是我们的大本营,我们可以通过遇境前往去过的每一关。

2、我们在遇境的初始位置,脚下站着的地方就是“群星”,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游戏中遇到的朋友。抬头看天空,可以在天空中的星辰里呼唤我们遇到过的先祖。

3、在后方的3个小石偶那里,我们可以通过二维码联系邀请现实中的好友。

4、在通过部分关卡后,我们还可以在遇境中找到发布任务的先祖,这时再点击界面左上角就可以看到我们的任务了。

【先祖动作】

1、地图内完成先祖任务(解救灵魂)可解锁各种动作(先祖馈赠),升级先祖可解锁兑换更多装扮(发型、斗篷、乐器等)。

2、普通先祖需要光遇烛(白色)升级,以及1个星之烛解锁高阶装扮,限定先祖则需要当季蜡烛(红色)升级。

【掀翻五只螃蟹】

1、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雨林,大概第三个图,有个洞,有的时候会被一些蘑菇被堵住,玩家直接使用火把就可以将其清除,然后进入就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的小螃蟹。

2、如果玩家想要掀翻这些螃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长按自己的角色,然后等他们在旁边的时候松手,玩家的角色就可以发出声音来掀翻螃蟹,之后螃蟹就是四脚朝天的样子了。

3、玩家还可以把螃蟹给捡起来,不过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是好玩而已,另外这些螃蟹还是会主动攻击玩的,非常凶,也就是还是非常危险,大家最好小心一点。

【季卡】

1、限定季卡分2种,价位分别是68元和98元。其中,68元的是单人季卡,无法赠送好友,98元的是多人季卡,可赠送2名好友。

2、特别注意:只有购买季卡的小伙伴才能得到20支当季蜡烛,获赠的小伙伴只能得到季卡,无法得到蜡烛。

3、2种季卡只能选购1种,购买任意1种后则无法继续购买另外1种。

赠送季卡

添加好友,面对面(传送到好友房间)解锁击掌后即可赠送。

【隐藏图】

隐藏图是指地图内存在含有结界的特殊区域,需要满足一定条件后才能进入(达到指定地图内先祖动作数量)。

【暴风眼】

1、地图暴风眼可进行光之翼献祭,并轮回重生。

2、暴风眼每周刷新1次,每周最多可献祭62个光之翼,理论上需要至少跑2次才能献祭完成。

3、献祭的光之翼会按照10:1的比例返还星之烛,可用于解锁先祖光之翼。

6,最新章节33 分数

程慧兰心里惦记着院子里有个花坛下, 这几日不知道从哪爬来两只小刺猬, 怪可爱的,本来想放生, 但惦记着昭昭喜欢小动物, 想等她回来看一眼再送走。 结果昭昭今天考完试说和同学约了一起吃饭,也不知道那两只小刺猬跑了没。 她让李嫂拿了个蔬菜篮罩着, 晚上又喂了点小黄瓜,掀开篮子看了一眼,见两只小刺猬还在,便也放心了下来,起身打麻将去了。 顾昭昭刚才眼见她妈往这边走,吓得魂飞魄散, 硬是一个使劲把祁年扑倒在地, 缩着脑袋生怕程慧兰看见他俩。 她仗着程慧兰不认识祁年,把脸埋在了祁年的胸前,只要程慧兰没看出来是她,就算往这边走过来,昏暗的树荫下也认不清是谁。 再加上程慧兰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情难自已的小年轻向来嗤之以鼻, 见到了肯定也就是在心内唾弃一口, 绕道而走。 于是她万事俱备, 程慧兰没往这边来, 一直听到程慧兰的高跟鞋渐渐远去, 她这才松懈了下来。 一放松了警惕, 鼻尖的那股薄荷香清淡沁人, 耳边是如雷的心跳,一声一声有力的跳动,让她瞬间就回过神来。 她好像,扑倒了祁年欸。 顾昭昭赶紧直起身来,看着祁年,突然很好意思的在他胸上摸了一把。 “嗯,手感不错。” 和祁年在一起也有一阵子了,她的脸皮也厚了不少。 祁年却仍是淡定的不行,执过她的手,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随便摸。” “……”要论厚脸皮的功力,她确实不如他。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见天色已晚,顾昭昭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被蚊虫叮咬了好几个包,这才恋恋不舍的作别。 · 公布成绩那天,顾昭昭意外的有点紧张,连早饭都吃不怎么下,反倒变成了程慧兰安慰她,“哎呦,以前这么烂的成绩都考过了,你怕什么?” 一旁的顾成仁不满,“有你这么打击女儿的吗?昭昭你放宽心,别太给自己压力了。” 虽然他们夫妻二人希望女儿能把学习成绩提高上来,但也不想看见女儿这么愁苦的样子,顾家不缺钱,以后也不需要昭昭继承家业,光是他们积累下来的财富就能让女儿一辈子幸幸福福的。 顾昭昭往嘴里塞了个鸡蛋,没听进去,这是她辛苦努力的成果,付出了总期待能有所回报的,因此父母这样的安慰,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适用。 到达班里的时候,班里热闹一片。 “昭昭,你紧张吗?”见她来了,佟妍赶紧拉着她小声说话,“我这几天都紧张死了。” 佟妍的成绩决定了她暑假的自由度,因此她对自己的成绩特别期待,也特别忐忑,想要找好朋友顾昭昭分担一点。顾昭昭本来在车上给自己做了十足的准备,刚压下去的不安感瞬间又被佟妍给吊了上来,一张小脸瞬间皱巴巴的了。 祁年来的时候,就见到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知道她对这件事儿上心了。 等她坐下后,他偷偷的在桌下牵住了她的手。 这只小手冰凉,竟然紧张的一手是汗,他用力的回握了她一下。 顾昭昭要被他吓死了,这可是在班里!他这样明目张胆的牵她,真是要命了。 她用力的抽了抽手,没抽出来,脸瞬间涨的通红,小声斥他,“你放手呀!” 而且她还有手汗呢,她记得他有一点小洁癖?当时捏了于娜娜的手腕后可是用湿巾来来回回的擦拭了好几遍的。 “不放。”他也小声的回她,“你成绩提高了很多,你不信我么?” “我信的。”她几乎要把自己的脑袋埋到桌子里去了,声音里透着不自信,“我……我就是信不过自己。” 毕竟她期中考考的啥样,她心里有数。说完又开始拔萝卜一样拔自己的手,愣是没抽出来。 “你很棒,很聪明。”祁年抓着她的手不肯松,“你要相信我。” 顾昭昭为了抽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忙不迭的应声,“信信信!我信!你快松开我呀!” 祁年见她真的急了,这才悠悠的松了手。 她赶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做贼心虚的偷偷望了一圈,见没有人看到,这才放下心来。 怪不好意思的。 她从口袋里拿了包餐巾纸,递给他,“你快擦擦手。” 祁年不接,“你帮我擦。” “……”这人真是越来越无赖了。 她气结,把餐巾纸往他桌上一扔,“你爱擦不擦!” 一中的放榜日是一科一科公布的,以语数外物化生的排序,各科老师进来分发并讲解试卷,把众人的期待给吊到了最大化。 顾昭昭语文考得不错,有110分,她偷偷瞄了一眼祁年的,139,竟然扣了11分,她偷笑着戳他,“你语文也不怎么样嘛。” 祁年笑,“是啊,以后你帮我补补。” “好啊,你顾老师我很严格的,要是上课不专心听是要打你手板的。”她顺杆往上爬,特别开心。 可是随着语文老师讲解试卷的时候她这才发现,他的卷面分是满分!只有作文被扣了11分! “……”她尴尬的咽了咽口水,给他补课什么的,当她没说。 随着数学、英语以及物化生的卷子发下来后,顾昭昭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数学以及物化生都是满分,英语扣了3分,他的总分竟然高达736分! 陈晓东又在踹祁年凳子,“老大,你考了几分呢?” 他这一问问出了班上大部分人想问的,好多人竖起耳朵听着呢,特别是长年被祁年压在第二名的付晓璐,也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等待祁年的回答。 “736.”祁年淡淡的道。 那些竖着耳朵听的人瞬间萎了,也是,祁年可是年级第一,他如此优秀,怎么可能会考差呢,付晓璐看着自己720的分数,默默的在试卷上修正错题了。 陈晓东扶额哀叹,“万恶的学霸,我为什么要问你!” 他转过头又问顾昭昭,“昭昭,你考了几分?” 顾昭昭被他点名到,丧气的不得了,她又看着自己579分的试卷,重重的叹了口气,“579.” 陈晓东“哎呦喂”了一声,“没看出来啊,你成绩还可以呢?哥哥我估计又是倒数第一了,我考了五百分我都开心死了,你怎么这么丧,你可千万别被学霸传染,他不是人。” 祁年睨了陈晓东一眼,陈晓东赶紧改口,狗腿道,“神,神,你是学神。” 顾昭昭没心情听他拆科打诨的,佟妍也转过身来小声的安抚她,“昭昭,你别丧气呀。” 她抬眸打探佟妍的成绩,结果佟妍又在她心中插了一刀。 “我考了650.” “……” 很好,自作孽不可活,她更丧了。 看着自己各科的分数,她有些沮丧的趴在桌子上,特别委屈,明明她也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学习的,可是进步也太小了吧?! 枉她昨晚做梦,梦见自己一不小心考了七百分,简直扬眉吐气,让程慧兰大跌眼镜,家里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这梦实在太美妙,叫她早上紧张的同时,又隐隐带着一分期待。 虽然她知道也许现实不如这般,也许自己顶多只有六百多分呢,可当一门又一门课的试卷发下来,她的心就愈发的往下坠。 学习好难啊。 她趴在桌子上不想讲话。 祁年又伸手来逗她,她心里烦躁,出声有些不客气,“别烦我。” 祁年便知趣的没有再来骚扰她,她心里又气又悔,他怎么这个时候不执着了,心情更差了。 此时各科试卷已经全部分发讲解完了,老王进来宣布排名。 很直接,也很残忍。 “第一名,祁年,总分:736分。” 掌声雷动,顾昭昭换了个方向趴,心情差的不得了,压根不想听。 “第二名,付晓璐,总分:720分。” …… “第十八名,佟妍,总分:” “第三十名,顾昭昭,总分:579分。” 三十名…… 顾昭昭哭丧着脸,更难受了。 一中的人都是怪兽吗…… 她默默的给林染发消息,想要找寻一下在雾城高中时的存在感,毕竟她当年考370也排在班级第二十多呢。 林染作为学霸,稳坐他们班第一名的交椅,“我考了660.” 顾昭昭心情舒畅了,赶忙打听579能在原班级排名多少。 林染回复:“二十吧。” 顾昭昭:“???怎么涨价了?” 她当时370也排第25名呢? 林染:“没办法,你走了之后咱班来了个新班主任,跆拳道黑带,把班里的刺头治的服服帖帖的,狠抓成绩,这回第二就和我差五分,我有危机感了。” “……” 顾昭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老王宣布完成绩后,表示成绩会通过校讯通发到各位家长的手机上,各科老师又来布置了作业,便正式宣布了暑假开始。 成绩公布完毕,班里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顾昭昭心情悲伤的趴在桌子上,欲哭无泪。 祁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这么脆弱,你不是进步很大了吗。” “才三十名。”她声音闷闷的,“感觉我不是学习的料。” “才学了多久,就想找理由放弃了?”他拿过她的试卷,看了一眼她的错题,还是对公式什么的记的不够熟练。 “学习真的好难哦。”她继续吐黑泥,“太难了,还很苦,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 她还在那喋喋不休的抱怨,结果他变魔术似的,举了朵玫瑰花到她眼前来,成功的让她止住了嘴。 他本来想买一大捧,但是放在书包里不好带,便只好买了一朵,放在书包里,小心翼翼的护着。 顾昭昭:“你干嘛。”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她摇头。 “笨。今天是在一起一个月的纪念日。”他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作为你忘记的惩罚,晚上得和我约会。” 顾昭昭眼睛一亮,却拒绝道,“不要。”

7,我想你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躺在家里自己并不喜欢的卧室和床上,听着一首《 Ballet 》,专门想象自己 5 年到 10 年后的一些生活细节。

比如,我会想象,如果以后自己真的拥有了一间不用再搬出去的卧室,我要用上两层的纯色窗帘,一层是灰黑色的 PVC 挡光布,一层是柔和的淡黄色帆布。

这样,无论我睡到几点,都看不出来时间了。

也只有在这样的卧室里生活,我才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安全感。

很多人都低估了想象的力量,或者说,从来没有重视过。

所以今天,我希望准备这篇特别的、也需要你参与的文章,一起想象、回答几个问题。

如果你和我一起准备完这些答案,我相信,你将会收获到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现在

开始和我一起想

从繁复的 24 小时 online 的生活中回过神来,你终于拥有了一笔可以花费很久的存款。你不用考虑工作了,可以随时辞职。

你将会作出什么选择?会辞职吗?去重新选择当年爸妈不让你进行的选择吗?

想好了吗?

想好了才能看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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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吗?我可以一天睡 15 个小时,甚至更多。

一旦我有了一笔大钱,我一定会在市中心的高层上买个房。我们公司在 34 层,那我的家至少要在 40 层。家要大,但卧室要简约小巧,才有安全感。

晚上,站在落地窗旁,我就低头数一个个火柴盒一样的车。

看累了,我就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看一本厚厚的书,在笔记本上记下书中令人心动的场景和句子。

困了,我拉上窗帘,蒙头睡到第二天中午 12 点,起床洗漱吃顿早午餐,我滑滑手机,吃饱人就容易犯困,下午三点半,继续睡。

睡得够克制的话,我就在六七点醒来,吃顿饭,然后继续看星星、看车、看雨、看书,再去睡觉。

我只想睡。

未来的你,刚好赚够了买一套公寓的钱。这一次,你可以完全忽略家人和朋友的意见,自己决定。

设计师问你:“洗手间的镜子,请问你想怎么选择呢?要有花纹边框、精致的,还是一块小半身镜就可以了?”

看起来很简单的问题

其实不容易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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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想了一下,我可能会选择一块简单的镜子吧,但尺寸一定要大。

我以前的家,是从来不注重镜子的。以至于,有时候出去玩,碰到一块很清晰的镜子,我会静静地盯着自己,看好久。

偶尔,我会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某天左眼的红血丝明显比右眼多,鼻翼的右侧已经有一个即将生成的痘,又或者今天状态原来还不错。

也是那些瞬间,我意识到,在日常的生活里,其实我真的没有真心关注过自己的样子。

如果我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我希望,它能时刻提醒我,我到底活得怎么样了,我还好吗?

你已经在几何建筑密布的城市待了很久,那天,你谁都没有告诉,来到了乡下。你为什么要来乡村呢?是要做什么呢?

其实

我们不是只能在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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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记得,小时候那一次春游,老师带我们去到乡村烧烤。

在车上路过一座山的时候,我问幼儿园老师说,电视里的东北在哪里?

老师说,就在山后面。

但几年后的某天,我突然听到有人说,那座山后面只是另外一个村子而已。直到现在,那一刻的失望还是能让我感到难过。

我想,如果我要去乡村,我就去以前那一座山,自己翻过去看看山的后面是什么。

以前,我总是习惯于听信别人的答案,以为答案才是最重要的。但现在我知道,自己发现答案的过程也同样重要。

如果翻过去,我真的只是看到了一个村子,那也同样让我感到新奇,而不是失望。

多年后一个夏日的周五傍晚,你放下手头整理完的策划表,把平板电脑、耳机迅速收进包里。

这是繁忙的工作里,难得的一次按时下班。你突然想,自己可以在一周最愉快的夜晚里,做一件特别的事情。

那么,这件事是什么呢?

你觉得

这件事真的很难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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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我要邀请这辈子被我放过最多次飞机的三位朋友来我家看电影。

不过,要看那种恐怖、但不至于做噩梦的电影,日本的《奇妙物语》特别版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我要让大家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我还要让他们知道,为了弥补以前的遗憾,我真的很认真地准备这一次的聚会。

在他们到之前,我得赶紧回家,收拾地毯上随手扔下的脏衣服,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坐在毯子上,盖着被子,吹着空调,并且忘记我不爱收拾家的过去。

在客厅的桌子上,从左到右,我会按名字摆上虾条两包、百利甜一瓶和水果软糖一包。

我要让他们知道,多年以后,我还分别记得他们最喜欢吃什么,而他们只需要坐在对应的座位上,就可以想起我们以前在一起玩的感觉。

我们一定要聊到三点,然后随便躺在地上昏睡过去。

这个问题简单,但又不简单。如果你有能力去帮助你生命里遇到的一个人了,那个人会是谁?为什么想要回去帮助他?

不是所有的遗憾

都能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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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哥。

我十岁的时候,他订婚了。在酒席上,他喝多了,说错话顶撞了长辈。爸妈在外人面前也不护短,我哥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责骂着。

我也跟着假装大人一样数落他,讲了一些难听的话。

那天晚上,他最后自己落寞地抽着烟先走了。

后来的十年,我上了寄宿学校,我和我哥的联系越来越少。到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们更没有交流了。

去年我数了一下,我们只说了十几句话。

如果我有能力帮助一个人了,那我希望那个人是他。我想帮他说说话,哪怕一句也好。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们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生疏了。

许久不见的、以前有过纷争的旧友,因为一个契机重新联系上了。你决定一起和他再去做一件开心的事,那件事情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

我好像准备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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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内心里一直偷偷藏着一个和解的地方。

那是北京三里屯的一家昏暗的,只有 4 张桌子的居酒屋,那里有一个永远挺直腰背擦杯子的日本老板。但是我不喜欢喝里面主推的日本威士忌,反而喜欢喝那里的,我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抹茶鸡尾酒」。

前后两个,和我近一年没有再联系过的朋友,都是在那里喝了一顿酒,聊了 3 个小时之后恢复联系的。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家店的简约特调和氛围总能带给我们新的感觉吧。在那里呆着,就会有一种错觉,既然当下这样新鲜和有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如果 5 年后,让你选择跟男/女朋友去一个沙滩,游上 10 分钟的泳,水温是 20 度左右,你会选择一个怎么样的沙滩?

闭上眼

谁的脸在你眼前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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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在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认真想了很久,甚至在脑海里挑选很多不同的脸孔。

但我发现,无论是现在微信的偷偷置顶,还是软件里和我暧昧的陌生人,都没有办法,把他们放到这样美好的一个画面里。

如果真的有这个画面,目前大概还只有我自己吧。

世界有那么多好看的沙滩,我都 24 岁了,却还是没有去过几个。

现在忽然很想发起一个去沙滩的活动了,去遍世界各地的沙滩,或许我们会成为陪伴对方一辈子的人。

不知道,今天的评论区有没有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留言微信号吧,我会拉你进群。

10 年后,某个下着雨的夜晚,你和你爱的人倚靠在昏暗卧室中柔软的床上,右手边有杯口感细腻的奶茶,面前的荧幕上正播放一部老电影。

美好的记忆通常都是伴随着气味的,所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会确保空气里充满喜欢的味道。

你会希望那是什么味道?

这是一道选择题

我们准备了三个选项

点击选择第一种味道

点击选择第二种味道

点击选择第三种味道

点击空白处查看我的答案

三款我都喜欢 :D

在这我有点兴奋地想告诉你,回答这些问题时,我体会到一股力量,那像是动力、向往,甚至是一份与想象相反的清醒——

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到一所位于 40 层的大房子,但我最近就可以重新收拾小房间,在一个写完广告的周五请好下周一的假,在那三天睡个彻底。

那几个被我放过最多次飞机的朋友,我给他们发去了见面邀请。

其中有个考研成功暑假空闲的,她竟然答应下周五来找我,而今早我连她做的攻略都收到了。

还有,在时空破碎前,我回不去那个订婚宴。刚才我打开我哥的朋友圈,犹豫了下,给最新的那条动态点了一个赞。

呼。这大概就是想象带给我的实际动力吧,我嗅到愉悦的气息。

也不知道你在做那些微小的选择时,脑海里冒出了谁的身影。

这些年来,总有朋友告诉我说想尝试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我想说,沉迷于形式主义的蓄意旅行,有时并没有意义。

要知道,归去来兮,人们总要面对那些逃避不了的东西。

生活中那些繁琐不会因为一次短暂的逃离而消失,真正想要让生活变得简约,可能需要一份勇气去重新梳理。

而你也会发现,当人开始想象,哪怕只是想象几年后一个小选择,都会收获带着向往的快乐,去支撑我们思考当下要做什么去靠近它。

想象里,有我生活真正的要义。

杜维埃的田园,比亚利兹的海滩,加上威尼斯的气息,我用香奈儿之水系列的三款香水带来的灵感,在这里创造了一个简单的想象空间。

想象更是一种简约的生活方式,让你直达内心深处最渴望触及的地方。

而组成上述想象画面的元素,无论是关于美好的想象里,那一间氤氲气息的居酒屋,还是关于愿景的想象里,那个久违的画面,都像是香奈儿之水的独特与馥郁,柔和与优雅,自然流露了其高贵的气质。

它让人陶醉的气息,也希望无时无刻不提醒你,简约才应该是未来生活的样子。学会带着勇气去过上简约生活,亦是高贵的新定义。

香氛结构中令人愉悦的气息,更是激发起无尽的想象,在转瞬即逝间仿佛看见自己放下手中的一切,奔向心驰神往的海边与田园。

香奈儿之水所带来的,不仅是心灵的旅行,更是对自由的满足。它以令人心潮澎湃的亲密体验,引发内心深处的情感共鸣。

旅行的意义并不在于抵达终点。

用简约的片刻想象,先行召唤起心中描绘的愿景和探索未知的好奇,然后去生活里游弋,这正是香奈儿最期望带给你的勇气与高贵。

点击阅读原文,即刻开启想象之旅

策划 | Blake Wendy

编辑 | Kitty 仙草 哮天

音乐 | 小瀬村晶 - ballet (live)

设计 | BigCutie /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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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赴宴之前

赴宴之前

毛姆

斯金纳太太做事情喜欢守时。她早早地穿戴整齐,身上那件黑色的真丝外套既适合她的年龄,又适合她为死去的女婿服丧。此时,她还要戴上一顶帽子。对于这一点,她有点儿犹豫,因为帽子上装饰的白鹭羽毛很可能会引起一些朋友尖锐的非议,而她去赴宴时又免不了会碰上这些朋友;要获得这些羽毛,就必须杀死那些美丽的白鸟,而且必须在它们交配的季节,这话听起来多吓人呀;可话又说回来,这些羽毛真的很漂亮、时髦,不戴上的话岂不是太愚蠢了,而且要是被她女婿知道,准会伤了他的感情。他从婆罗洲那么远的地方把羽毛带回来,不就是为了让他岳母开心嘛。当时,凯瑟琳的神情似乎就不那么喜欢,如今噩耗传来,她一定后悔当初不该那样,不过凯瑟琳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喜欢过哈罗德。斯金纳太太站在梳妆台跟前,戴上了那顶帽子,然后用一枚镶着一颗大圆珠子的发针把它固定住。毕竟,这是她仅有的一顶漂亮帽子。要是有人跟她说起这几根羽毛的事儿,她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我知道这种事很吓人,”她会说。“我自己是绝对想不到要买这些羽毛的,是我可怜的女婿最后一次回国探亲的时候带回来的。”

这样就解释了她拥有这几根羽毛的理由,也为她戴这几根羽毛找到了借口。她的那些朋友一向都很和善。斯金纳太太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干净手帕,在上面洒了几滴古龙水(古龙水(Eau de Cologne),又译科隆水,一种原产于德国科隆的香水。)。她从来不用香水,因为她觉得使用香水有点儿轻佻,但古龙水却让人神清气爽。她差不多打扮好了,于是抬起头,眼神越过梳妆镜,朝窗外望去。卡农·海伍德今天要举办一个花园宴会,而且赶上了个好天气。风是暖暖的,天是蓝蓝的;树上还没有褪尽那早春的绿意。小外孙女正在屋后狭长的花园里忙着把自己那片小小的花床弄得松软一些;斯金纳太太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希望琼的脸色不要那么苍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错误地把这孩子留在热带地区。这么小的年纪,成天板着脸,从没见她蹦蹦跳跳的天真样儿。这时,小女孩正悄悄地独自玩着游戏,给花圃里的花浇水。斯金纳太太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襟,然后拿起手套,走下楼来。

凯瑟琳坐在窗前的写字台边,忙着整理几张名单,因为她是妇女高尔夫俱乐部的名誉秘书,碰到有竞赛的时候,就会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可即使这么忙,她还是早就准备好了参加宴会。

“你最终还是穿上这件套衫啦,”斯金纳太太说。

吃午饭的时候,她们就为凯瑟琳到底应该穿这件套衫还是那件黑绸衫讨论了好一会儿。那件套衫黑白相间,凯瑟琳觉得比较时髦,不过不太像服丧的样子。但米莉森特却赞成穿这一件。

“我们干吗都要穿得像刚从葬礼上回来似的,”她说。“哈罗德都死了八个月啦。”

斯金纳太太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儿不顺耳。米莉森特从婆罗洲回来以后,举止态度都不太正常。

“你不会现在就脱掉丧服吧,亲爱的?”她问道。

米莉森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人们服丧跟从前不一样啦,”她说道。她停了一下,继续说话。她说话的语气,斯金纳太太觉得很是奇怪。凯瑟琳也明显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她也用不解的眼神瞟了姐姐一眼。“我敢肯定,哈罗德也绝不会要我永远为他服丧的。”

“我早就穿戴好了,因为我有事要跟米莉森特说,”凯瑟琳答道,算是对母亲那种怀疑眼光的回应。

“哦,是吗?”

凯瑟琳没有解释。她把那几张名单放在一旁,皱起眉头,把一位女士寄来的信又读了一遍。那位女士在信里投诉委员会不公平,竟然把她应得的让棍数目从二十四减到十八(根据高尔夫球赛规则,以击棍数较少者胜出。业余球员与正式球员比赛,业余球员可以将其击棍数减去让棍数,以其相减的差数与正式球员的击棍数相比。例如:业余球员击棍78下,减去让棍数18下,所得为60下;正式球员必须少于60下才算赢过业余球员,否则即使实际击棍少于业余球员也算输。)。作为妇女高尔夫俱乐部的名誉秘书,必须具备相当的智慧。遮阳篷使屋子里感觉阴凉。斯金纳太太戴上她那副崭新的手套,看着哈罗德生前托她保管的那只硕大的、染得光彩照人的木制犀鸟;她觉得这个标本有点儿奇特,而且粗野,但哈罗德却对它十分珍爱。它带有一点宗教的意味,连卡农·海伍德也对它倍加赞赏。沙发靠着墙,墙上是几件马来人的土制武器,但她忘记了它们的名称。几张随手放置的小桌上,到处摆放着哈罗德在不同的场合送给他们的银器和铜器。她以前一直喜欢哈罗德,因此两眼不由自主地移向钢琴上方,那上面原本有他的照片,旁边还有她两个女儿、外孙女、姐姐和外甥的几张照片。

“唉,凯瑟琳,哈罗德的照片哪儿去了?”她问道。

凯瑟琳环顾四周。照片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有人把它拿走了吧,”凯瑟琳说。

她惊讶而疑惑地站起身来,走到钢琴边上。几张照片的位置已经重新安排过,它们之间看不出有什么空缺。

“也许米莉森特想把它拿到自己的卧室里去吧,”斯金纳太太说。

“我早就该发觉的。再说,米莉森特已经有好几张哈罗德的照片了。只是她把它们都锁起来了。”

女儿没有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一张哈罗德的照片,斯金纳太太对此感到十分奇怪。她曾经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儿,但米莉森特并没有理会她。从婆罗洲回来以后,米莉森特就一直不爱说话;斯金纳太太想对她表示一下同情,但是看见她这个样子,也就不再想表示什么了。她好像也不大情愿谈起自己痛失丈夫的遭遇。悲伤,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斯金纳先生就曾经告诫过自己的夫人,对待米莉森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一个人独处。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斯金纳太太就转念想到,他们该动身去参加宴会了。

“你爸问我,我是不是觉得他应该戴一顶大礼帽,”她说。“我说,我觉得保险起见,还是戴上比较好。”

那场花园宴会的排场会很大。大家会品尝到博迪糖果店的草莓香草双色冰激凌,而且还有海伍德家自制的冰咖啡。社会各界名流都会参加。宴会的主人要向客人们介绍香港主教,那位主教这几天就住在卡农·海伍德的家里,因为他是卡农上大学时的老同学。这次,他还要作一个演讲,谈谈他在中国的传教活动。斯金纳太太的一个女儿也曾经在东方度过八个春秋,她的女婿又曾经是婆罗洲一个地区的驻地长官,所以她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当然,在那些跟殖民地之类的事情毫无关系的人们看来,这种演讲虽然有趣,但并不像对她具有那么重要的意义。

“只了解英国的人,怎么可能对英国有真正的了解呢?”斯金纳先生这样说过。

这时,斯金纳先生走进房间。斯金纳先生子承父业,也是一名律师,在林肯律师学院广场(林肯律师学院广场(Lincoln*餾 Inn Fields),伦敦最大的公共广场。)开了几家事务所。他每天早上到伦敦市区去上班,傍晚回家。他能陪夫人和女儿去参加卡农家的宴会,那得感谢卡农明智地把宴会选定在星期六。

斯金纳先生穿着燕尾服和灰色花呢裤子,十分精神。他并不刻意讲究穿着,但很干练。他看上去像一个受人尊敬的家庭事务的辩护律师,而且他确实做得不错。他的事务所从来都不受理哪怕有一点点不正经的业务;如果有客人请他解决一些不大体面的麻烦事情,斯金纳先生就会变得一脸的严肃。

“我想,本事务所是不太有意承办这类案件的,”他会说。“您最好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拿过一个便条簿,在上面刷刷地写下几个名字和地址。他撕下一张纸来,递给对方。

“如果我是您,就会去拜访这几个人。如果您提到我的名字,我相信他们会尽力为您帮忙的。”

斯金纳先生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头顶也全秃了。他那苍白而单薄的嘴唇紧闭着,但蓝色的眼睛里却透出一份羞怯。他的两颊没有血色,脸上满是皱纹。

“我看见你穿上那条新裤子了,”斯金纳太太说。

“我觉得这样的场合挺合适,”他答道。“我在想是否要在翻领上别一朵花呢。”

“要是我的话,就不别那种东西,爸,”凯瑟琳说。“我觉得那样子太难看了。”

“许多人都别花的,”斯金纳太太说。

“只有小职员那种人才会别花呢,”凯瑟琳说。“你也知道,海伍德会请各种各样的人来参加;再说,我们还在服丧呢。”

“我不知道在主教作完演讲之后,会不会要大家捐款哦,”斯金纳先生说。

“我想不太会吧,”斯金纳太太说。

“我觉得要真是那样,就有点儿损了,”凯瑟琳附和地说。

“保险起见,还是准备一下比较好,”斯金纳先生说。“到时候,我就代表我们一家人来捐。可我不知道捐十个先令够不够啊?还是必须捐一个英镑?”

“我觉得要么不捐,要捐就捐一个英镑,爸,”凯瑟琳说。

“我会见机行事的。我不想比别人捐的少,但也没有理由捐得比别人多。”

凯瑟琳把文件放进写字台的抽屉里,站起身。她看了看手表。

“米莉森特准备好了吗?”斯金纳太太问道。

“还有的是时间。人家请我们四点钟去,我想我们没必要赶在四点半之前到场(按照英国人参加宴会的习惯,客人一般会比请柬上写的时间晚一些到达。)。我吩咐过戴维斯,四点一刻把车开过来。”

往常都是凯瑟琳开车,但像今天这样的大场合,不妨就让花匠戴维斯穿上制服,权当一回司机吧。这样汽车开到门口,派头会大一点。再说,凯瑟琳穿上那件新的套衫,自然也不太愿意自己开车。她看见母亲把手指一根根地往新手套里伸,不禁想起自己也该戴一副手套。她闻了闻自己的手套是不是还留着肥皂味儿。还好,只有一点味儿。她相信没有人会察觉到。

房门终于打开了,米莉森特走了进来。她穿着寡妇的丧服。斯金纳太太对她的这身打扮很看不惯,但她知道在这一年之内,米莉森特必须穿成这样。这套丧服跟她并不相配,这有点儿可惜,因为有的人是挺适合穿这套丧服的。有一次,她自己就试着戴过米莉森特的帽子,再配上那根白带子、黑面纱,觉得自己挺适合那身打扮的。当然,她希望自己亲爱的丈夫艾尔弗雷德比她活得长,但要是他先走的话,那她会永远穿着丧服,不再脱下来的。维多利亚女王就一直没有脱下丧服。可米莉森特的情况不一样,她年轻多了;她只有三十六岁;三十六岁就当了寡妇,实在是太惨了。而且,她也不太有机会再婚。凯瑟琳如今也不太可能出嫁,她已经三十五岁了;米莉森特和哈罗德上次回国的时候,斯金纳太太就建议他们俩把凯瑟琳接过去,跟他们一起住;哈罗德好像挺乐意,但米莉森特坚决反对。斯金纳太太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行。那原本可以给凯瑟琳一个机会。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他们想把她打发掉,而是因为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可他们在国内认识的男人都已经结婚了。米莉森特的解释是,那边的气候太恶劣了。这话没错,她本人的脸色就很难看。有谁能想象,当初米莉森特可是比她妹妹更漂亮的呀。随着年龄的增长,凯瑟琳越来越有姿色了(当然也有人说她太瘦了),现在又把头发剪短了,再加上风雨无阻地打高尔夫球,两颊变得红扑扑的,看得斯金纳太太心里十分怜爱。而可怜的米莉森特呢,就没有人那样评论她了;她完全失去了身材;她原本就个头不高,现在又发胖了,简直就像一个矮胖墩儿。她也确实太胖了,斯金纳太太猜想这大概是因为热带气候太热,她没法出去活动吧。她的肤色呈灰黄色,像泥土一般,那一双蓝眼睛原本是她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如今也变得暗淡无光了。

“她的脖子要找人看一下,”斯金纳太太心想。“两边的肉都坠下来了,实在有点儿可怕。”

这件事儿她跟丈夫谈过一两回。斯金纳先生的回答是,米莉森特已经不再年轻了;这话也没错,可也不能听其自然,随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斯金纳太太决定要跟女儿好好谈谈,但她必须照顾到女儿的悲伤情绪,所以愿意等她一年服丧完了之后再说。米莉森特原本一想到要跟母亲交谈就有点儿紧张,现在凭这个理由可以将此事推迟一年,她也很乐意接受。米莉森特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她老是阴沉着脸,她母亲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感到很不自在。斯金纳太太总爱大声唠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你要跟米莉森特说说话吧(就是随便说说的那种),她老是阴阳怪气的,习惯性地不作回答,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没有。有时候,斯金纳太太感到忍无可忍,必须提醒自己说,可怜的哈罗德才死了八个月啊,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缓过来,对米莉森特表现得不那么严厉。

寡妇默默地走上前来,窗外的一线阳光照在她阴沉的脸上,但是凯瑟琳却背朝着窗户站在那里。她对姐姐凝神望了片刻。

“米莉森特,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她说。“我今天早晨跟格拉迪丝·海伍德打了一场高尔夫。”

“你赢她了吗?”米莉森特问道。

格拉迪丝是卡农家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女儿。

“她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米莉森特的目光越过妹妹,落到那个正在花园里浇花的小女孩身上。

“妈,你有没有让安妮把琼带到厨房来喝茶?”她问道。

“说了,等仆人们喝茶的时候再让她喝吧。”

凯瑟琳冷冷地看着姐姐。

“主教回国的时候,在新加坡停了两三天,”她接着说。“他很喜欢旅行。他去过婆罗洲,许多你认识的人他都认识。”

“他一定很乐意见到你,亲爱的,”斯金纳太太说。“他认识可怜的哈罗德吗?”

“认识,他在吉所罗见过他。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他说,听到他的死讯,他感到十分震惊。”

米莉森特坐下来,慢慢地戴上她的黑手套。女儿听到这些话竟然保持沉默,这使斯金纳太太感到有点儿意外。

“哦,米莉森特,”她说。“哈罗德的照片不见了。是你拿走的吗?”

“嗯,我把它收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愿意把它放在外面呢。”

米莉森特又不说话了。这个习惯确实令人生气。

凯瑟琳微微地侧过身子,好正面对着她姐姐。

“米莉森特,你为啥跟我们说哈罗德是得感冒死的?”

寡妇一动不动,她定睛看着凯瑟琳,土灰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但却带着一层阴翳。她没有回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凯瑟琳?”斯金纳先生吃惊地问道。

“主教说哈罗德是自杀死的。”

斯金纳太太失声叫了起来,她的丈夫摆摆手,示意让她安静。

“这是真的吗,米莉森特?”

“是真的。”

“那你干吗不告诉我们真相呢?”

米莉森特迟疑了一会儿。她身旁的桌子上有一件文莱的铜器,她的手指在上面慵懒地抚摸着。那也是哈罗德送的礼物。

“我想这样对琼比较好,让她相信她爸是得感冒死的。我不想什么都让她知道。”

“你把我们放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凯瑟琳皱了皱眉头说。“格拉迪丝·海伍德怪我没有把真相告诉她,觉得我不够意思。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她相信,我自己也根本不了解真相。她说她爸也很不高兴。他说,我们两家有这么多年的交情,考虑到他还是你们的证婚人,平时关系又很近,等等这些,他原以为我们会完全信任他。无论怎么样,即使我们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也没有必要对他撒谎呀。”

“这一点,我必须说我同意他的观点,”斯金纳先生带着尖刻的口吻说。

“当然,我对格拉迪丝说,这事不应该怪我们。我们只是把你跟我们说的再转叙给他们而已。”

“但愿这件事儿没把你们那场高尔夫球赛搞砸吧,”米莉森特说。

“你可真是的,亲爱的,我觉得你这话太不成体统啦,”她父亲大声说道。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空着的壁炉,按他习惯的样子,叉开燕尾服,站在壁炉前面。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米莉森特说,“如果我想把这事儿埋在心里,我不明白凭什么我就不可以这么做呢。”

“你对你妈都不愿说,看来你对你妈也没什么感情了,”斯金纳太太说。

米莉森特耸了耸肩。

“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露馅儿的,”凯瑟琳说。

“凭什么?我相信两个爱嚼舌头的老牧师除了议论我之外,就没有其他事情可谈了。”

“当主教说他去过婆罗洲的时候,海伍德家的人自然就会问他认识不认识你和哈罗德。”

“谈了半天,都没谈到点子上,”斯金纳先生说。“我认为你应该把真相告诉我们,我们就可以决定怎么做是最好的。作为律师,我可以告诉你,从长远来看,你越是想隐瞒真相,就越会把事情搞糟。”

“可怜的哈罗德,”斯金纳太太说,眼泪开始顺着她涂满胭脂的脸颊上流下来。“这太可怕了吧。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好女婿。究竟是什么事情招引他干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来的呢?”

“气候。”

“我觉得你最好把所有真相都给我们讲清楚,米莉森特,”她的父亲说道。

“凯瑟琳会告诉你们的。”

凯瑟琳迟疑了一会儿。她要讲的事情确实是挺吓人的。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看来真的很可怕。

“主教说他是割喉咙死的。”

斯金纳太太喘着粗气,她一激动,竟冲到她那遭受不幸的女儿身边。她想把她搂在怀里。

“我可怜的孩子呀,”她哽咽着说。

但米莉森特却把身子往后缩了一下。

“请别来烦我,妈。这种搂来抱去的,我真的受不了。”

“你也真是的,米莉森特,”斯金纳先生皱起眉头说道。

他觉得女儿的举止太不像话了。

斯金纳太太小心地用手帕吸干眼泪,一边叹气,一边轻轻摇着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凯瑟琳不耐烦地摆弄着自己脖子上的长项链。

“我姐夫是怎么死的,这事的详细情况要由我的朋友来告诉我,真是太荒谬了。这让我们大家在别人眼里都变得像傻瓜一样。主教很想见你,米莉森特;他想告诉你,他是多么替你难过。”她停了一下,但米莉森特没有说话。“他说,当时米莉森特带着琼在外面,当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可怜的哈罗德躺在床上死了。”

“那一定使人大为震惊,”斯金纳先生说。

斯金纳太太又开始哭了,但是凯瑟琳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妈,别哭了,”她说。“眼睛哭红了,人家会笑话的。”

大家都沉默不语,斯金纳太太擦干眼泪,用了很大功夫,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戴着可怜的哈罗德送给她的白鹭羽毛,这使她感觉十分异样。

“还有件事情我也应该告诉你们,”凯瑟琳说。

米莉森特还是不打紧地看着妹妹,目光是定定的,但带着一点警觉。那种神态,就像是一个人在等着听到一记响声,生怕自己错过似的。

“我不想说什么话来伤害你的感情,亲爱的,”凯瑟琳接着说,“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主教说,哈罗德酗酒。”

“噢,天哪,真可怕呀!”斯金纳太太喊道。“这话听起来多吓人哪!是格拉迪丝·海伍德告诉你的吗?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这就是隐瞒事实真相的结果,”斯金纳先生不耐烦地说道。“这种事情是百试不爽的。你越是想把事情隐藏起来,各种流言蜚语就越会传开去,说得比真相还糟十倍。”

“主教在新加坡的时候,人家跟他说,哈罗德是在喝了酒,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自杀的。我觉得,出于对我们全家人的考虑,米莉森特,你应该站出来否认这种说法。”

“这样去谈论一个已经过世的人,真是太不应该了,”斯金纳太太说。“更何况,等琼长大了,对孩子也不好。”

“但是这种说法有什么依据吗,米莉森特?”她父亲问道。“哈罗德做事一向很有节制呀。”

“这个嘛,”寡妇说。

“他喝酒吗?”

“简直是个酒鬼。”

这个回答是大家没有想到的,而且语气那么尖刻,他们三个人都大为震惊。

“米莉森特,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谈论你死去的丈夫呢?”她的母亲嚷道,那整齐地戴着手套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回家以后,一直有点儿怪里怪气的。我绝不能相信我的女儿会用这种态度去看待她丈夫的去世。”

“先别说这个啦,孩子他妈,”斯金纳先生说。“这个事情我们以后再详谈。”

他走到窗前,朝那充满阳光的小花园里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回屋子当中。他从兜儿里掏出夹鼻眼镜,但是他并不打算把它戴上,而是用手帕擦拭着。米莉森特望着他,眼里明显地含着讥讽的意味。斯金纳先生心里烦恼极了。他干完了一周的工作,在星期一上班之前,原本可以过上一段清静的日子。虽然他跟夫人说过,这个花园宴会是件讨厌的事情,还不如在自己家的花园里静静地吃个午茶更加惬意,但他心里还是一直很想去的。对于在中国传教的活动,他不太感兴趣,不过认识一下那位主教,还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可是谁会料到现在会出这种事情!他对这类事情,是绝不愿意搅和进去的;何况有人跟他说,他的女婿是个酒鬼,还自寻短见,让他毫无心理准备,这实在是太令人不快了。米莉森特若有所思地把自己的白色袖口抚平。那副镇定的样子也惹他生气,可他并没有朝她发火,却对小女儿开了腔:

“你干吗不坐下,凯瑟琳?屋子里有的是椅子。”

凯瑟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句话也没说。斯金纳先生走到米莉森特面前停下,面对着她。

“当然,我明白你为什么跟我们说哈罗德是得感冒死的。我觉得那是个错误,因为那种事情迟早是会暴露出来的。我不知道主教跟海伍德的家人所说的话,有几分恰巧与事实相符;但是如果你听我的建议,你就应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然后我们再作计议。既然这件事情被卡农·海伍德和格拉迪丝知道了,那么我们不能指望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像我们这种地方,人们都爱说长道短的。不管什么事情,一定要把真相弄得清清楚楚,那样对我们大家都会更有利。”

斯金纳太太和凯瑟琳觉得他说得很在理。她们等着米莉森特作出回应。但是她却以被动的神情听着,脸上的红晕早已消逝,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苍白和土灰色。

“要是我真的把什么都说出来,我想你们会不大乐意听的。”她说。

“你要相信,我们是同情你、理解你的,”凯瑟琳认真地说道。

米莉森特朝她瞥了一眼,紧闭的嘴角上掠过一丝微笑。她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斯金纳太太心里很不自在,感觉米莉森特在看他们的时候,就像是他们三个都是服装店里的人体模特儿。她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跟他们三个人没有一点儿关系。

“其实,我嫁给哈罗德的时候,我并不爱他。”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斯金纳太太差点叫出声来,她丈夫迅速地做一个几乎无人察觉的手势阻止了她,多年来的夫妻生活,使这个动作足以在他们之间传神达意。米莉森特接着说道,声调平稳而缓慢,语气也没有多大变化。

“我那时二十七岁,好像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娶我。不错,他当时已经四十四岁,年纪似乎有点儿大,可他有个挺不错的职位,是吧?而我呢,也不大可能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斯金纳太太又想叫出声来,但是她想起自己还要去赴宴呢。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把他的照片拿走了,”她伤心地说。

“妈妈,你可别这么说。”凯瑟琳大声说道。

照片是哈罗德跟米莉森特订婚的时候照的,哈罗德的形象挺不错。斯金纳太太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有修养的男人。他身材魁梧、高大,或许有点儿胖,但举止得体,外表庄重。

他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谢顶,可是现在的男人,顶都谢得比较早;何况他说过,硬壳帽,就是那种遮阳帽,对头发伤害挺大。他留了两撇小黑胡子,脸晒得黑黑的。他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就是他的那双眼睛,棕色的、大大的,跟琼的眼睛一样。他跟人说话也很有趣。凯瑟琳说他爱吹牛,但斯金纳太太却没觉得,男人说话有点儿发号施令,她并不在意;特别是当她发现(那可是不多一会儿的事),他竟被米莉森特迷住了,便开始非常喜欢他起来。他对斯金纳太太一直表现得很殷勤,他跟她谈自己工作的地区,告诉她自己捕杀的大猎物,她也听得很认真,仿佛对此很感兴趣。凯瑟琳说哈罗德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而斯金纳太太却属于对男人的自夸都全盘接受的一辈人。米莉森特很快就看出大势已定,虽然她什么也没跟母亲说,但她母亲心里明白,要是哈罗德向她求婚,她肯定会同意接受他。

跟哈罗德在一起的是一些在婆罗洲住了三十多年的人,他们都认为那个地方不错。谁要说女人在那里不能过上舒服的日子,那是没有根据的;当然,小孩子到了七岁就必须回国,但斯金纳太太觉得现在就操这份心还为时过早。她请哈罗德到家里来吃饭,说喝午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会在家。他的时间似乎安排得挺松,所以当他住在老朋友家里一段时间,就要离开的时候,斯金纳太太跟他说,希望他能到自己家里来住上两个星期。也就是在这次来访快结束的时候,哈罗德跟米莉森特订了婚。他们先举办了隆重的婚礼,然后到威尼斯度蜜月,这才坐船去东方。轮船每到一个港口,米莉森特都要给家里写信。看来她挺幸福。

“吉所罗的人都对我很好,”她说。吉所罗是婆罗洲的重镇。“我们跟驻地长官住在一起,大家轮流请我们吃饭。有那么一两次,我听到有人请哈罗德去喝酒,他拒绝了;他说自己现在结婚了,已经重新做人了。他们都大笑了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长官夫人格雷太太对我说,大家都很高兴见到哈罗德结婚了。她说,一个单身汉在边防哨所服役是很寂寞的。我们离开吉所罗的时候,格雷太太阴阳怪气地跟我道别,我感觉很是异样。好像她要郑重地把哈罗德交付给我照顾似的。”

他们默默地听她讲述。凯瑟琳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姐姐那副冷漠的脸,而斯金纳先生一直盯着他老婆坐着的那张沙发后面,挂在墙上的曲刃短剑(曲刃短剑(kris),马来人用的匕首,刀锋呈波浪形。)、帕兰刀(帕兰刀(parang),马来人用的带鞘砍刀。)等马来人的土制武器。

“一年半以后,当我重新回到吉所罗时,我才明白他们原先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古怪,”米莉森特发出一种细微的怪声,像是嘲笑之后的回音。“到了那时候,我才明白了以前一直没搞明白的很多事情。哈罗德那次回国,原来就是为了要结婚。可他并不在乎跟谁结婚。妈妈,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跟他套近乎的吗?其实,我们根本不用花那么大的功夫。”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米莉森特,”斯金纳太太说,语气中颇带一点儿酸楚,因为这样拐弯抹角地指责她用心计,让她着实不很开心。“我还以为他被你迷住了。”

米莉森特耸了耸她那肥胖的肩膀。

“他是个酗酒成性的人。他每天晚上都要抱一瓶威士忌上床,天亮前把它喝光。秘书长跟他说过,如果他再不戒酒就必须辞职。秘书长表示,他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先回英国去休假一段时间。他还建议他讨个老婆,那样回来以后就会有人管住他。哈罗德娶我,因为他想要一个管他的人。吉所罗的那些人打赌,看我能让他清醒多长时间。”

“可是他爱你呀,”斯金纳太太抢过话头说。“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谈起你的,而且就在你刚刚谈到的那段期间,你去吉所罗生琼的时候,他给我写了一封多么感人的信来谈你啊。”

米莉森特又望着母亲,土灰色的脸庞上出现了红晕。她的两只手搭在大腿上,开始微微地颤抖。她想起她刚结婚头几个月的情形。官方的汽艇把他们送到入河口,他俩在那间孟加拉式平房里过了一夜,那个小屋,哈罗德戏称之为他们的海滨别墅。第二天,他俩乘一艘普拉胡帆船(普拉胡帆船(prahu),马来亚或印尼的一种帆船,典型的有一个大三角风帆和舷外架,又称双体帆船。)逆流而上。她从读过的小说里猜想,婆罗洲的河流都是漆黑一片、阴森可怕的,可事实上天却那么蓝,还点缀着几朵白云;海榄雌和聂帕榈的绿树枝被流水冲刷后,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河的两岸,茂密的丛林连成一片,遥远的天空映衬出一座高山的崎岖轮廓。清晨的空气清新凉爽。她仿佛踏进一片友善而肥沃的土地,感到无限的自由。他们眺望着河的两岸,猴子们正坐在缠绕的树枝上;有一次,哈罗德指着一段像树桩一样的东西,说那是一条鳄鱼。副长官穿着帆布裤,戴着遮阳帽,站在码头上迎接他们,还有十几个士兵齐刷刷排成一溜向他们致意。他们向她介绍了副长官,他叫辛普森。

“哎呀,长官,”他对哈罗德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回来。没有你,可真是寂寞透了。”

长官住的那间孟加拉式平房,坐落在一个小山顶上,周围有一个长满各色野花的花园。这是一座破旧的房子,家具也很少,但是房间里却很凉快,而且宽敞。

“我们的村庄(原文是kampong,专指马来亚的小村庄。)就在那儿,”哈罗德指着前方说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听见椰林里响起了一片锣声。这让她心里感觉有点儿奇怪。

虽然她没什么事情可做,但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轻松。每天早晨,侍从会把茶端到他们面前。哈罗德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纱笼(纱笼(sarong),或译围裙,马来亚的民族服装,色彩鲜艳,男女皆穿。),而她穿着晨衣,他们就这样一直在廊台上散步,享受着清晨的芬芳,直到穿衣服进早餐。然后,哈罗德去他的办公室,她就花一两个小时学习马来语。他回来吃午饭,然后又去办公室,她就睡个午觉。喝完下午茶,他俩振作精神,就出门散步,或打高尔夫;哈罗德已经把孟加拉式平房下边的丛林清除掉,整出来一块平地,建了一个九洞高尔夫球场。晚上六点时分,夜色降临,辛普森先生会过来喝一杯。他们会聊天,直到吃夜宵的时候。有时,哈罗德和辛普森先生也会一起下棋。温暖的夜晚是迷人的。萤火虫把廊台两边的灌木丛变成了闪动着冷光的点点信号灯,开花的树林里传来阵阵甜美的香气。晚饭之后,他们阅读六周前从伦敦寄出的报纸,然后上床睡觉。米莉森特非常享受这种女人的婚后生活,她有自己的房子,对那些土著仆人也很满意;他们穿着色彩鲜艳的纱笼,光着脚在孟加拉式平房里走动,没有响声,态度也很友好。这种生活使她快活,感到作为一个驻地长官的夫人挺受人尊重。哈罗德会说流利的马来语,他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气、那种尊严,都让她感觉很好。她有时会到法院去,甚至还旁听他审理案件。他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但他却处理得十分干练,她不禁对他生出一番敬意。辛普森先生告诉她,哈罗德对当地土著人的了解,在整个婆罗洲是数一数二的。他坚定、机智、幽默,这些特点综合起来,用以对付那些怯弱、好斗、多疑的土著是必不可少的。米莉森特开始对自己的丈夫怀有某种程度的钦佩。

他们结婚快满一年的时候,两个英国的自然学家在往内地去的途中,跟他们住过几天。他们拿出总督的一封介绍信,信中措词诚恳,所以哈罗德表示要盛情款待他们。他们的来访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可喜的变化。米莉森特邀请辛普森先生共进晚餐(他住在“屯堡”,所以只有在星期天晚上才能跟他们吃饭),饭后男人们坐下来打桥牌。过了一会儿,米莉森特就去睡觉了,可是他们吵闹个不停,弄得她好久也没能睡着。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哈罗德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把她吵醒了。她没有作声。哈罗德决定先洗个澡再上床;浴室就在他们卧室底下,他顺着台阶往下走。突然听见外面扑通一声,他摔了一跤,于是他破口大骂。接着,他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她听见他用一桶桶的凉水往自己身上泼,过了一会儿,他拖着脚步(这次是小心翼翼的)爬上台阶,悄悄地上了床。米莉森特假装睡着了,她恶心透了。哈罗德喝醉了。她决定明早跟他谈谈。那两位自然学家究竟会怎么看他呢?可到了第二天早晨,哈罗德表现得仪表堂堂,她一下子吃不准该不该再提起那事儿了。到了八点钟,哈罗德和她,还有那两位客人,坐下来吃早饭。哈罗德环顾四周。

“麦片粥,”他说。“米莉森特,你为什么不在客人们吃早点的时候,弄点伍斯特(伍斯特(Worcester),英格兰中西部城市。)风味的辣酱油呢?我想他们此刻最想吃的就是这个东西了。我呢,只想来一点威士忌加苏打水。”

两位自然学家笑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的丈夫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其中一位说道。

“有贵客光临,如果第一个晚上我就没让两位吃饱喝足了再去睡觉,那是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哈罗德用他那种周到而体面的方式说道。

米莉森特脸上露出一丝讪笑,想到昨晚这两位客人也跟她丈夫一样喝得烂醉,心里略微感到有些宽慰。第二天晚上,她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点上,大家就散了。她很高兴,两位客人终于上路了。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过了几个月,哈罗德去视察他所管辖的某个地区,结果染上了很重的疟疾回来。这种病,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可此前她听人说起过好几回,所以哈罗德病愈之后身体虚弱,她也没感觉有什么奇怪。她感觉奇怪的是,他的举止有点儿反常。他下班回来,总是呆滞地凝视着她;有时他站在廊台上,对英国的政治局势发表长篇大论,身体微微摇晃,但是还能保持仪态;但说着说着,就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于是他就看着她,带着一副跟他惯有的体面不太相称的狡黠神情说道:

“真是把人害苦了,这该死的疟疾。唉,小妞,你不懂,要想建造一个帝国,会把一个男人压死的。”

她感觉到,辛普森先生开始显得担忧起来,有一两次他俩单独在一块儿,他好像要跟她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出于腼腆又缩了回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使她心神不定,终于有一天晚上,哈罗德不知为什么在办公室里呆得比平时更久,于是她就对辛普森进行了盘问。

“辛普森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她蓦地问道。

他脸刷地红了,有点儿迟疑。

“没有啊。您怎么会想到我有话要跟您说的呢?”

辛普森先生是个瘦瘦的、高挑的年轻小伙儿,二十四岁,一头漂亮的鬈发,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终于把它梳得平整。他的手腕被蚊子咬得红一块紫一块,还留着几处疤痕。米莉森特淡定地望着他。

“如果这事跟哈罗德有关,你不觉得跟我说白了更好吗?”

这时,他满脸通红,坐在藤椅上,扭过来扭过去,怎么都不舒服。米莉森特坚决要他说出来。

“我担心您会觉得我是个死不要脸的,”他终于开口说。“背地里说自己上司的坏话,我这人真是太烂了。疟疾真是个烂透了的病,谁要是得了一回,就会感到彻底完蛋的。”

他又迟疑了一下。嘴角耷拉着,就像要哭出来似的。在米莉森特的眼里,他就像个孩子。

“我会像坟墓一样保守这个秘密,”她说,面带微笑,努力隐藏着内心的不安。“告诉我吧。”

“我觉得很遗憾,您丈夫在办公室里放着一瓶威士忌。这样他就可以比平时多喝上几口。”

辛普森先生激动得声音都哑了。米莉森特突然感到浑身冰凉,瑟瑟发抖。她竭力保持镇定,因为她知道不能吓着那个孩子,否则就无法让他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他不愿再说什么了。她求他,哄他,告诉他有责任说出来,但最后还是自己哭了起来。这时,辛普森跟她说,哈罗德近两个星期一直在酗酒,土著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说他很快就会恢复结婚前的那些坏习惯。从前他就有酗酒的坏习惯;至于当时具体酗酒到什么程度,不管米莉森特怎样盘问,辛普森先生就是咬紧牙关,不肯透露。

“你觉得他这会儿就在喝酒吗?”她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

米莉森特突然感到怒火中烧,既羞耻又愤恨。那个“屯堡”,其实也是法院的所在地,之所以那么叫它,是因为那里屯放着枪支弹药。“屯堡”位于驻地长官哈罗德的孟加拉式平房对面,本身带一个花园。太阳快下山了,米莉森特不需要戴上帽子。她站起身,径直朝对面走去。她穿过哈罗德审理案件的大厅,看见他坐在大厅后面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瓶威士忌。他一边抽烟,一边跟三四个马来人说话;那些马来人站在他的面前听他说话,脸上是谄媚又含有藐视的表情。哈罗德满面通红。

那几个土著人一下子没影儿了。

“我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她说。

他装出惯常的那副刻意的礼貌态度招呼她,但是却显得跌跌撞撞。他觉察到自己站不稳,于是装出一副刻意的仪表堂堂的派头。

“请坐,亲爱的,请坐。公务紧急,耽误了一会儿。”

她愤怒地瞪着他。

“你喝醉了,”她说。

他直愣愣地望着她,两只眼珠子略微鼓出,肥大的脸盘上露出一副倨傲的神情。

“我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他说。

她原本打算用一连串激愤的言词,劝他改邪归正,但现在却忍不住大哭起来。她一屁股坐进椅子,两手捂着脸。哈罗德看了她一会儿,泪水也从脸颊上流下来;他朝她走去,张开双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抽泣着,把她搂在怀里。

“原谅我,原谅我,”他说。“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永远不再发生。这都是该死的疟疾害的。”

“这事太丢脸了,”她呜咽着说。

他像个孩子般地哭着。这个仪表堂堂的大男人竟做出这样的自我谴责,实在令人感动。过了一会儿,米莉森特抬起头来。他的两眼带着恳求和悔恨的神情,搜寻着她的目光。

“你能向我保证,永远不再酗酒了吗?”

“我保证,我保证。我恨透了那个东西。”

就在这时,她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他真是喜出望外。

“我只想要那一件东西。它会让我做个真正的人。”

他们两人回到孟加拉式平房。哈罗德洗了个澡,然后小睡了一会儿。晚饭之后,他们谈了很长时间,谈得很平静。他承认自己在跟她结婚之前,有时喝酒喝得过量;生活在驻地分署,是很容易染上坏习惯的。米莉森特提出的各种要求,他都照单全收。

分娩前的几个月,米莉森特必须到吉所罗去,在那段时间里,哈罗德一直是个尽心的丈夫,温柔、体贴、豪迈、热情;他无可挑剔。一艘小汽艇来接她,她要离开他六个星期,他向她忠实地保证,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滴酒不沾。他把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从不食言,”他带着惯有的那种仪态说。“即使不作保证,你能想象我会在你经受痛苦的时候,做出给你增添麻烦的事情吗?”

琼出生了。米莉森特暂时住在驻地长官的家里,他的夫人格雷太太是个中年妇女,性情温良,对她十分友善。两个女人长时间单独相处,除了聊天,别无他事。时间久了,米莉森特对她丈夫过去酗酒的事情,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最难让她接受的一个事实是,哈罗德被警告过,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公职,就必须带一个老婆回来。这一点在她心里激起一股隐隐的怨恨之情。当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原来是个积习难改的酒鬼,她隐约感到有些不安。最让她害怕的是,在她不在家的那段时间,他可能会经不起那种嗜好的诱惑。她带着婴儿和一个保姆启程回家。她在河湾口过了一晚,并找了一个划独木舟的信差去通报她要回家了。当小汽艇快要靠岸时,她的眼神急切地扫过码头。哈罗德和辛普森先生站在那儿。那些士兵齐刷刷排成一溜,也在那儿迎候。哈罗德的身子略微有点儿晃悠,就像在颠簸的船上站不太稳一样,她的心突然一沉,她知道他喝醉了。

这次回国并不十分愉快。她几乎忘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都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听她讲述。这时,她抖擞精神,才重新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她所讲述的一切似乎都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恨他,”她说。“我本该杀了他。”

“噢,米莉森特,可别那么说,”她母亲叫道。“别忘了,他已经去世了,那个可怜的人。”

米莉森特朝母亲望了一眼,她的表情木然,一时间又笼上了一层阴翳。斯金纳先生不安地挪了一下身子。

“继续说,”凯瑟琳说。

“他知道我对他的过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反而变得无所顾忌了。三个月之后,他又有一次震颤性谵妄症(震颤性谵妄症(deliriumtremens,英文缩写D.T.),因过量摄入酒精引起的意识障碍,伴有幻觉、呓语、震颤等症状。)发作。”

“你干吗不离开他?”

“那有什么好处呢?要不了两个星期,他就会被开除公职。那样的话,谁来养活我和琼呢?我必须待在那儿。在他清醒的时候,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可是他喜欢我;我当初嫁给他也不是因为我爱他,不过是我想要出嫁而已。我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喝酒;我设法让格雷先生禁止威士忌从吉所罗运过来,可是他从中国人那儿弄到了。我就像猫盯老鼠一样地盯着他。他太狡猾了,我对付不了他。没过多久,他又有一次谵妄症发作。他在工作中失职了。我担心有人会向他的上司投诉。我们那儿离吉所罗有两天的路程,这种阻隔对我们是一种保护,但我还是觉得有人传话上去了,因为格雷先生私底下给我写了一封信,要我特别提防。我把信交给哈罗德看了。他愤怒得大吼大叫起来,但我看得出来,他害怕了,有两三个月,他始终是清醒的。接着,他又我行我素起来。在我们休假回国之前,一直都是那样。”

“在我们回国之前,我求他、恳求他千万要克制。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竟然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他在英国休假期间,表现还不错。在我们回去之前,我又警告过他。这几年他对琼非常疼爱,为她骄傲,琼也跟他很亲。她一直都喜欢她爸爸,甚至超过喜欢我。我问哈罗德,等孩子长大以后,是否愿意让她知道爸爸是个酒鬼。这个念头使他大惊失色;我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制伏他的绝招。我跟他说,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如果他让琼看见自己的爸爸喝醉了,我就立即把她带走,离开她的爸爸。你们知道吗,我说完这句话,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当天晚上,我跪倒在地上感谢上苍,因为我终于找到一个拯救我丈夫的方法了。”

“他告诉我,如果我支持他,他愿意再次戒酒。我们下定决心,共同克服它。这一回,他真的很努力。当他觉得忍不住要喝一口的时候,他就来找我。你们知道,他总是有点儿盛气凌人的样子。可在我面前,他是那么谦卑,就像是个孩子,他依赖我。或许他在跟我结婚的时候并不爱我,可这时候他爱我,爱我和琼。我恨过他,因为那件丢脸的事儿,因为他喝醉了还要装得仪表堂堂、派头十足,实在令人厌恶;但是这会儿,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不是爱情,而是古怪的、羞涩的温情。他不只是我的丈夫,他像是一个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替他担心的孩子。他为我感到自豪,而我呢,你们知道,也感到自豪。他口若悬河,我也不再反感,只是觉得他那种威武的仪态实在很可笑,也很迷人。最后我们取得了胜利。整整两年,他滴酒未沾。他彻底戒掉了那种嗜好。他甚至可以拿这件事情开玩笑。”

“辛普森先生当时已经调离了,我们那儿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名叫弗朗西斯的。”

“‘你要知道,我可是一个改造好的酒鬼哦,弗朗西斯,’哈罗德有一次跟他说道。‘要不是我老婆呀,我早就丢掉饭碗了。我娶的是全世界最棒的老婆啊,弗朗西斯。’”

“听到他说这些话,别提我心里有多美了。从前我经历的一切,现在我都觉得很值。我太高兴了。”

她沉默了。她回想起那条宽阔的、泛黄而混浊的河流,就在那条河的岸边,她生活了那么久。几只白鹭在颤抖的夕阳下闪着光,它们成群地朝着河的下游飞去,飞得很低、很快,然后四下散开。它们就像一串洁白的音符,激起一片涟漪,像春天般甜美、清纯,它们是一段神灵般的琶音,在无形的竖琴上,被一只无形的手弹奏出来。白鹭拍打着双翅,顺着葱绿的两岸飞翔,融化到苍茫的暮色里,好比一个幸福的人脑子里洋溢的快乐的思绪。

“不久,琼得病了。整整三个星期,我们一直提心吊胆的。没有比在吉所罗更近的医生了,我们只好将就着请当地的一名药剂师来治病。孩子病好之后,我就把她带到河口,想让她呼吸一下新鲜的海洋空气。我们在那儿住了一个星期。除了上次我离开家去生琼以外,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哈罗德。河口那儿有个小渔村,房子都搭建在木桩上,渔村离我们不远,但我们还是感觉很冷清。我非常想念哈罗德,甚至充满了柔情,突然间我感觉到我爱他了。所以当普拉胡帆船来接我们回去时,我兴奋极了,因为我要去告诉他。我觉得这件事情对他具有重大的意义。我简直没法形容我当时有多么高兴。我们正朝上游划去,船夫告诉我,弗朗西斯要到内地去抓一个谋杀丈夫的女人。已经走了两三天了。”

“哈罗德竟然没到码头上来接我,这让我感到意外;对待这类事情,他一向是很守礼节的;他经常说,夫妻间应该相敬如宾;我想不出会有什么事情让他抽不出身来。我沿着小山坡往上走,那上面就是那间孟加拉式平房。保姆领着琼跟在我后面。小屋里安静得有点儿奇怪。好像一个仆人都不在,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我猜想也许哈罗德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回来,所以出去了。我走上台阶。琼说她口渴,保姆领她到下房去给她弄点喝的。哈罗德不在起居室。我喊他,但是没人回应。我感到失望,因为我真的希望他在家。我走进卧室。哈罗德根本就没有出门:他正躺在床上睡觉。我实在觉得很好玩,因为他一向自称从来不睡午觉的。他说我们白种人没有必要养成那种习惯。我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我想跟他开个玩笑。我掀开蚊帐。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只穿了一条纱笼,身边是一个威士忌的空瓶子。他喝醉了。”

“老毛病又犯了。我多年来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的梦想破灭了。一切都没有指望了。我感到怒火中烧。”

米莉森特的脸上又泛起一片带着阴翳的红晕,双手紧紧抓着她坐的那把椅子的扶手。

“我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他。‘你这个畜生,’我叫道,‘你这个畜生!’我气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是不停地摇晃着他。你们不知道他的样子多叫人恶心,肥头大耳的,光着上半身;他有好几天没剃胡子了,脸蛋又肿又紫。他喘着粗气。我对他是大喊大叫,可他根本不理会。我想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可是他太重了。他像根木头一样躺着不动。‘睁开眼睛,’我尖叫道。我又抓着他使劲摇晃。我恨他。我比以前更加恨他,因为有一个星期,我曾经用我的整个身心去爱他。他对不起我。他太对不起我了。我要告诉他,他是个多么肮脏的畜生。可是我没办法让他知道。‘睁开你的眼睛,’我叫道。我决定要让他睁开眼睛来看我。”

寡妇舔着自己干涸的嘴唇。她的呼吸好像有点儿急促。她说不出话了。

“要我说吧,就他当时的状况,还不如就让他睡着好了,”凯瑟琳说。

“床边的墙上挂着一把帕兰刀。你们知道,哈罗德就喜欢那些古董。”

“什么叫‘帕兰刀’?”斯金纳太太问道。

“别犯傻了,孩子他妈,”她丈夫不耐烦地说。“你身后的墙上就挂着一把呢。”

他指了指那把马来短刀,不知什么缘故,他的目光一直就下意识地没有离开过那个东西。斯金纳太太倏地蜷缩到沙发的一角,做出一个受到惊吓的手势,似乎有人跟她说她身旁盘着一条蛇。

“突然,一股鲜血从哈罗德的喉咙里喷涌而出。喉咙上割了一道大红口子。”

“米莉森特,”凯瑟琳叫唤了一声,嗖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扑向她的姐姐。“凭上帝起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斯金纳太太惊吓得站了起来,两眼瞪着她,嘴巴张得很大。

“那把帕兰刀已经不在墙上了。它在床上。这时,哈罗德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长得跟琼一模一样。”

“可我不太明白,”斯金纳先生说。“如果他当时处于你所描述的状态,怎么可能自杀呢?”

凯瑟琳抓着姐姐的肩膀,愤怒地摇晃着。

“米莉森特,看在上帝的分上,请解释清楚。”

米莉森特从妹妹的手中挣脱出来。

“帕兰刀挂在墙上,我说过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到处都是血,哈罗德睁开了眼睛。他几乎当场就死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喘了口气。”

这时,斯金纳先生才缓过来,张口说话。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那是谋杀!”

米莉森特脸涨得通红,用轻蔑而仇恨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使他倒退了半步。斯金纳太太叫道:

“米莉森特,那不是你干的吧?”

这时,米莉森特做了一件举动,让他们感到自己血管里的血都凝成了冰。她格格地笑了起来。

“难道还会是别人干的吗,”她说。

“我的天!”斯金纳先生嘟囔道。

凯瑟琳僵直地站在那儿,两手捂着胸口,像是经受不住心脏的跳动。

“后来怎么了?”她问。

“我尖叫起来。我跑到窗前,推开窗户。我叫保姆过来。她带着琼从院子那边过来。‘琼别过来,’我喊道。‘别让琼过来。’她找来了厨师,让他照顾孩子。我催她快点。她上来了,我就把哈罗德指给她看。‘老爷自杀啦!’我大叫道。她尖叫一声,就跑出了房门。”

“谁也不敢靠近。大家都吓得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我写信给弗朗西斯先生,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他马上回来。”

“你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话怎么说?”

“我说,我从河口回来,发现哈罗德的喉咙被割断了。你们知道,在热带地区,人死了就要尽快埋掉。我弄了一口中国棺材,士兵们就在‘屯堡’后面挖了一个墓。等弗朗西斯先生回来时,哈罗德已经下葬快两天了。弗朗西斯还是个孩子。我可以随便应付他。我告诉他,我发现哈罗德手里握着那把帕兰刀,毫无疑问,他是在谵妄症发作时自杀的。我把空酒瓶拿给他看。仆人们也说,自从我离家到海边去以后,他一直喝酒喝得很厉害。我在吉所罗也是那样说的。大家都挺同情我,政府还给了我一笔抚恤金。”

有好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不语。最后,斯金纳先生终于缓过神来。

“我是专业从事法律工作的。我是一个律师。我承担某些职责。我们这项工作一直是最受人尊敬的。你让我处在一个难堪的境地。”

他苦苦地思索着,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搜寻那些跟他玩着躲猫猫的词语。米莉森特蔑视地望了他一眼。

“你想怎么样?”

“那是谋杀,确凿无疑;你认为我能保持沉默吗?”

“别瞎扯啦,爸,”凯瑟琳厉声说道。“不准你告发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让我处在一个难堪的境地,”他重复说了一遍。

米莉森特又耸了耸肩。

“当初可是你们要我说出来的。这件事情我独自忍受了那么久。现在该轮到你们也来忍受了。”

这时,女仆推开了房门。

“老爷,戴维斯已经把车停在下面了,”她说。

凯瑟琳装作镇定的样子说了几句,女仆就退了出去。

“我们该走了,”米莉森特说。

“我现在不可能去赴宴,”斯金纳太太惊惶地大声说道。“我的心绪太乱了。我们怎么去面对海伍德一家人呢?更何况,主教还想认识你。”

米莉森特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她眼睛里依然带着讥诮的神情。

“我们必须得去,妈,”凯瑟琳说。“要是连我们都不去,那岂不是很奇怪。”她忿忿不平地转向米莉森特。“哎呀,我觉得我们大家都被这件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的!”

斯金纳太太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的丈夫。他走过去,伸手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

“恐怕我们还是得去啊,孩子他妈,”他说。

“可我还戴着一顶帽子,上面装饰着哈罗德亲手送给我的白鹭羽毛呢,”她呜咽着说。

他搀着她走出房间,凯瑟琳紧随在后,米莉森特跟在他们一两步后面的位置。

“这事儿啊,慢慢地你们就会习惯的,”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一开始,我心里也一直放不下,可现在会有两三天都想不到它。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们没有答理她。他们穿过门厅,走出前门。三位女士坐在汽车的后座,斯金纳先生坐在司机的旁边。车上没有自动起动器;这是一辆旧车。戴维斯走到车前,用手摇动曲柄发动引擎。斯金纳先生转过身,忿忿地朝米莉森特瞪了一眼。

“你不该让我知道那些事情,”他说。“我觉得你很自私。”

戴维斯回到驾驶座上,于是他们坐车前往卡农家的花园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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