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年代攻略第八,沉默年代是否该太遥远的相爱
作者:本站作者1,沉默年代是否该太遥远的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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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新章节第九百一十六章 同进炼狱
喀!喀!喀! 一条又一条闪电从天穹上降落,垂落到山中,贯通天上地下,非常的恐怖,劈杀一切。 连虚空都被撕裂,若非昆仑山是非常之地,有古代圣师布置下的大型场域守护,非被轰穿不可。 即便如此也惊世骇俗,这种闪电非常炽盛,地球上出现的进化者目前都扛不住。 远处有一些异类惊悚无比,瑟瑟发抖,这要是轰在它们的身上,绝对要将它们打成成片的灰烬。 闪电贯通地狱之门,非常刺目,极其瘆人。 楚风带着秦珞音,手持天道伞进入地狱之门,这里有通向地下的深井,有进入炼狱的道路! 那雷霆,那刺目的闪电就是冲着他来的,让他深感意外,这地方的恐怖电光比以前强大何止百倍。 现在初步尝试,楚风扔出几件金身层次的高手的兵器,结果在哧哧声中,锃亮的长枪、碧绿的圆月弯刀、赤红的雷音鼓都直接化成飞灰,被打烂在此。 或许说,直接被电光分解。 他倒吸冷气,这还只是外部区域而已,就这么可怕?他感觉到这雷霆最起码蕴含着亚圣威,一般人进入地狱之门必死无疑。 就像当初,天地没有异变前,世间都是普通人时,接近这里,触之即死。 现在灵气复苏,天地剧烈变化到了后期,这里也跟着进化,成为大恐怖之地,依旧可震慑所有人。 “炼狱跟这里相连,那里面该不会也变得更可怖了吧?”楚风凛然。 轰! 他身体剧震,四周电弧飞射,雷光无穷,手中的天道伞在颤动,被数十上百道雷霆同时轰中时,景象可怕。 楚风迅速进入地下,这里有现成的道路,很快他就进入一片小空间,这里连接着一片古矿区。 在这片幽邃的矿区深处有一个阳间女子,相当慑人,虽然风华无匹,但却是千万年死去的人,蜕皮再生。 世间有说法,这是另类成仙路。 事实上是,尸体滋生灵智,再次复生,甚至带着生前的部分记忆。 而此女疑似当初就没有死透,带着过往的旧忆,在这里艰难活了下来,不知道她是否完全褪掉老皮,完成新生。 现在阳间人过来了,楚风已经通过九幽尸火灯中的几道魂光知道了谁在驱使他们几人。 当初这个女子从阳间逃过来,杀了不少阳间追杀过来的天才,在这片古洞深处至今还有阳气四溢的尸体。 “啾啾……” 这片古老的洞穴中,伸手不见五指,像是有鬼在低鸣。 有人在楚风脖子后面吹气,有人拍他的肩头,有人要爬上他的后背,阴冷的气息触及到肌肤上,让他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当初,楚风的火眼金睛都失效,看不到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亚圣,看到许多阴影要缠绕在他身上。 砰! 天道伞一震,将许多虚影震开,鬼鸣声震耳,很尖锐。 “前辈,是我,当初曾经求见,今天我只是路过。”楚风沉声道。 最终,鬼鸣声止住。 “前辈,阳间的人来了,如果知道你在这里,可能会对你不利。”楚风提醒,这主可是杀过阳间不少人。 同时,他在蹙眉,莫名担心起妖妖的爷爷,会不会也被人盯上? 古洞中寂静,没有人回应。 楚风不甘心,道:“前辈,我的妻子被金色物质纠缠……”他轻声说道,想要在这里求救,试试看这个来自阳间的女子是否有办法。 “我无能无力。” 楚风想不到,对方真的回应他,只是答案很残酷,让他觉得分外残忍,连来自阳间的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子都没有办法化解,一旦炼化,正如彼岸花所说的那般,秦珞音的魂光也会被熔掉。 “我也走了!”那女子开口,古洞中银光大盛,最后轰的一声,那女子的彻底消失,让这里再次陷入黑暗中。 她也离开地球,已经完成蜕变? 楚风一怔,心中压抑,阳间太可怕,连这个女子都在忌惮,怕被发现。 一时间他心头沉重,阳间来人谁能挡? 楚风对着虚空拱了拱手,然后头也不会地奔行而去,冲向连着炼狱的那条路,看来只能走这个地方了。 在那炼狱的尽头,在光明死城的后方,在那轮回古洞前,有一尊泥胎,按照异域老狐狸所说,他可能是……活的! 这若是成真,很难想象这到底是什么层次的高手,估计天尊都要忌惮,毕竟从未听说说及天尊敢乱轮回路! 一尊“泥胎”坐在轮回路尽头,震慑古今! 即便是阳间的大能,都不敢探究。 他们想要想探索什么,也只是让弟子去轮回路上走一遭。 同时,还得乖乖地去阳间那最可怕的几处禁地深处征战,提前取到一张神秘符纸才行,这是轮回路唯一的“通行证”。 “嗯?!” 楚风感觉惊悚,随着接近炼狱,一切都不同了,他觉得寒毛倒竖,皮肤要撕裂了,头皮都在剧痛。 这里果然变了,不太一样! 嗖! 楚风走进虚空缝隙,进入炼狱当初的那个地底石室中,再次见到那些骸骨。 最后,他从这里冲出去,真正再次进入炼狱。 一刹那,他寒毛倒竖,浑身绷紧! 域外,小天狗冲进银河系深处,狗鼻子很灵,不是以嗅觉来追敌,而是以一种神术,比占卜还厉害。 楚风击毙阳间强者降服的部众,灭掉武承天、程薇、罗家圣人等,导致小天狗追查,亲自追杀楚风。 锁定楚风,因为他毙掉那几人不是什么秘密,阴间宇宙各大平台的天眼都捕捉到楚风出手的画面,小天狗现在风驰电掣,数次从虫洞中冲出,渐渐接近太阳系。 最后,它接近地球,来到外太空中。 “唔,腐臭的味道,很恶心,我不喜欢阴间,也不会喜欢这里,每颗生命星球其实都是阳间人的乱葬岗!”小天狗自语,满身黑色毛发发光,它一脸嫌恶之色。 它低头看着下方那颗水蓝色星球,露出异色,道:“我也感觉到了奇异的气息,有点古怪。” 凭着感觉,它谨慎起来,而后无声无息进入地球,降落在昆仑山上! 而后,它一路嗅着,鼻子发光,天赋神术十分惊人,鼻子那里发出黑色的涟漪,在寻觅什么东西。 最后它在一片地带停下,来到一座大山脚下,用爪子挖土,挖出数十丈深的大坑。 如果楚风在这里,一定会非常震惊,这是当初捡到石盒的地方,这头小天狗太敏锐了,居然能一路找到此地。 “奇怪,这里什么也没有,可是,我为何有特殊的感应,难道此地当初埋过什么东西,只是已经不在了?”小天狗自语。 而后,它神色一震,颤声道:“该不会是我阳间的器物吧?” 接着,它坐不住了,无比焦躁,道:“这可如何是好?阳间传说中的东西一旦复苏,就是最古老时代的大能来了,都很难再感应到了,它会自己内敛,隐去踪迹!” “嗯,让我静一静,想一想。”它安静下来,仔细思忖,然后连着咳了几大口精血,进行推演。 小天狗目光烁烁,道:“不对,我们想要的东西应该在阴间宇宙最可怕的乱葬岗,在天尊葬地,也许阳间的器物在那古老年代被某位天尊带过来了。” 他确信,这颗星球没有埋着天尊,因为没有那种可怕的气息,毫无感应。 如果天尊腐烂,那种气味让它都要惊悚,天尊数千万年肉身不腐,但是更长时间过去就说不好了。 “哗啦!” 它颈项上有一个银色的项圈,现在摇动间,飞落出八道身影,居然有五位圣人,三名亚圣,这种组合太强! “唔,我的仆从们,听我号令,给我在这里寻觅,将这只地老鼠找出来!”说话间,小天狗用一只狗爪子一点,楚风的虚影浮现,栩栩如生。 这八人都来自混沌宇宙,都是一方了不起的人物,可是现在被降服。 事实上,这几人心中也恼怒,阳间的强者镇压了他们,可是到头却赐给身边养的獒犬,这实在是耻辱。 他们感觉愤懑,但却不敢反抗,因为想要活下去,自身都被设下禁制。 此外,他们也的确对阳间那几人的许诺而心动,想办好事,而后被看中,带着一并去阳间。 只是,被一只狗命令,他们心底还是有些悲哀。 “看什么,你这种废物圣人,能跟我阳间进化者相比吗?别说我的主人,就是我,也能一只爪子拍死你们全部!”小天狗冷笑道。 八人沉默,没有反驳。 他们分散开来,在昆仑山脉中寻找。 因为,小天狗确信,那个地老鼠就在附近。 它视楚风为地老鼠,根本不在乎阴间宇宙所谓的天才,在他看来,这片宇宙所谓的年轻一代的天才,还比不上阴间宇宙一个小门小派的弟子。 “嗯,在这里!”到头来还是它自己找到线索,它的狗鼻子太敏锐,不断发出黑色涟漪,寻到地狱之门。 嗖! 它带着八人冲了过去,结果引来恐怖的雷霆,连那八位圣者都动容,身体绷紧,但是小天狗却一脸轻蔑之色,根本不在意。 在它脖子上,那银白项圈发光,成功抵住所有闪电,难以伤他们分毫。 “走!”它带着八人快速冲进地下。 “嗯,这里有古怪,曾经有阳气,哪怕被抹除了,但并不彻底,不过我现在没时间探究,回头再说。先去追那只地老鼠,敢杀我的人,他算什么东西,没经过同意,哪怕是我的奴才,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阴间地老鼠所能动的!” 小天狗相当傲慢,一路猛冲。 几乎是瞬息间,它就来到路的尽头,进入空间裂缝,走进地底石室,接着真正冲入炼狱中。 “汪!汪!”刹那间而已,它就犬吠,身体绷紧,浑身黑色狗毛倒竖,狗眼睁的很大,震惊而颤栗着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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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8章 再次见到你已物是人非2
唐小天身子一怔,神色冷了下来,沉着眼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俊朗的面孔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戾气腾腾。单单被他那样子吓的有点不敢再问,也不知是房间里太冷了,还是怎么的,她有些哆嗦的拿起桌上的蜡烛说:“小天哥哥,太冷了,要不咱们今天先休息,明天再聊吧。”
两人借着微弱的烛光走上二楼,单单将他安排在客房里,客房好久没人住过,空气中有些灰尘的味道,床上连被子都没有,单单拖过板凳,站在一个顶柜前,打开柜门,扯出两床被子扔到床上,又在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床上用品丢过去,棉花弄得她鼻子有些痒痒,她揉着鼻子,打着喷嚏说:“唔,少个枕头,我去拿。”
说着端着一根蜡烛跑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床上满是玩偶,她挑了一个扁扁的,可以当枕头的粉色小猪抱了过去,只是这么一下功夫,再到客房一看,唐小天已经铺好床单,套好被子,整个床都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了。
“哇!”单单惊叹道:“你动作也太快了吧!”
“没什么,当兵练的。”唐小天语气低调,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吶,给你枕头。”单单把粉红色的小猪丢给他,他伸手接住,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门外,拉着把手,轻笑着说:“你好好休息哦,冷就叫我,我妈房间还有两床被子。”
唐小天点点头,没说话。
单单笑笑,拉起门把,想为他带上门,可忽然听见唐小天叫她:“单单。”
“恩?”单单回头,带着笑。
唐小天扬声说:“晚安。”
单单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张了张嘴巴,过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太标准的:“晚安……”
说完,她立刻关上屋子,呆呆地站在门外,啊……多久了。
多久没有人和她说一声晚安了。
久的她快记不清了。
她咬咬嘴唇,抬起头,用力地笑着,用力地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她答应过妈妈要做一个简单快乐的姑娘。
因为那样认真地答应过,妈妈才放心离开的不是吗?
四年前,单单妈妈弥留之际,已经瘦的连一丝肉都没有,躺在床上的像一个干尸一样,白皙的皮肤紧紧的裹着骨头,紧闭地双眼下满是死亡的阴影,一根头发也没有的头颅,爆出青色的血管,她已经不能动,甚至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每天只能靠打点滴和呼吸机为生,这样的一个病人,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怕,光是让人看着都在想,如果只能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吧。
那时,十三岁的单单依然扎着可爱的双马尾,坐在妈妈身边,读着报纸,报纸是中文的,她每次遇到认不得的字就会拿到妈妈面前问:“妈妈,这是什么字啊?”
妈妈闭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单单像是得到妈妈的回答一样,笑着说:“我知道啦,妈妈是要我查字典是吧?”
单单拿起书包,翻出字典,对着偏旁开始一页页翻,单单妈妈歪过头,看着女儿,用力地呼吸着,每一下都很辛苦,每一下都为了自己最爱的女儿,她要活下去,即使这样辛苦也要活下去。
单单查到了字,开心地跳起来说:“我查到啦,是“难”过的难字哦!”
妈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却好像接不上了一样,吸不上来,她虚弱地手脚开始扭曲地抽搐着,她极其痛苦地挣扎着,床头的警报灯开始亮起来,不一会医生护士冲了进来,经过好一会抢救,这口气才接上来。
单单紧紧地捏着手里的报纸,呆呆地看着,医生护士以为她被吓呆了,摸摸她的头发,安慰了她几句,鱼贯的走出去。
单单轻轻合上报纸,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活得异常辛苦的母亲,这样的挣扎,这样的抢救场面,每天都要上演好几次。
她已经从一开始的紧张,害怕,哭泣尖叫,到现在,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单单轻轻抱住枯瘦如柴的母亲,趴在她的胸前,像小时候那样,听着她的心跳,那么的虚弱,虚弱到甚至已经听不到了。单单拉起母亲的手,轻声说:“妈,你是不是很难过?一定很难过吧,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想放弃又担心我对不对?医生都说,你能撑两年,已经奇迹了。”
单单用力地笑着,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妈,可以了,你陪单单这么久,真的可以了,单单会乖的,会当个好姑娘,会简单快乐地活着,我不会去报仇,不会去和单依安计较,不会去找爸爸算账,不会被别人欺负,不会喜欢上心有所属的人,你担心的,我都不去做……”
“别撑了!看你这么辛苦,我好心疼啊。妈妈!“单单扑在母亲瘦弱的胸前,嚎啕大哭着:“我好喜欢你,好想你陪着我……但是,但是……妈妈,妈妈……你走吧,我会乖的!”
单单妈妈紧闭地双眼里,缓缓地流出了泪水,像是止不住一般一颗颗滑落,像是听到了女儿的话,及其欣慰又不舍地与她永别。
当天下午,单单妈妈在芝加哥温暖地阳光里,永远离开了她。
葬礼之后,单单剪掉了自己长长的双马尾,因为最爱给她梳头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她要坚强,要认真履行对母亲的承诺,不回国,也不接受收养,一个人生活、努力笑着、努力简单、努力快乐。
(三)
清晨,单单房间里的闹钟叮叮作响,她从温暖的床上猛地坐起,穿上毛衣和厚厚的羽绒服,迷迷糊糊地冲进一楼的卫生间,用冷水哆哆嗦嗦地洗漱干净,终于清醒过来。
打开卫生间的门往外一看,房间外面的每个角落都干净的一尘不染,在暖暖的冬日阳光的照着下,干净的像发着光一样,单单傻乎乎地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地说:“这是我家么?”
唐小天从厨房走出来,穿着藏青色的羊毛衫,袖子挽到胳膊的,手上还拿着半湿的抹布,利落地短发下一张帅气的脸上闪耀着勤劳地光辉!他的形象在单单眼里瞬间变得无比高大!
“哇塞,我一定是捡了个田螺哥哥回家!”单单兴奋地跑过去说:“田螺哥哥,你太好了!我的家都闪闪发光了!”
唐小天没说话,看着她整个都笑开的脸,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女孩,曾经她也和她一样,总是为了一些小事就笑地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幸福一样。
可现在,他却连她一个最浅最浅的笑容,也看不见了。
唐小天想到这,心疼的都快没办法呼吸了,他屏住气息,紧紧地皱着眉头。
“小天哥哥,你怎么了?”单单见他忽然沉默了,忍不住上前碰了碰他。
唐小天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轻轻摇头道:“没事。”
“哦。”单单收回手,悄悄退后一步。其实她昨天晚上就发现了,现在的小天哥哥好像变了好多,小时候的他身上总是散发着暖暖地温度和皓然地正气,让人忍不住去依靠,可是现在的小天哥哥,却好像套了一层冷冷的、压抑的保护罩一样,让人不太敢接近呢。
单单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已经快8点了,她连忙跑到沙发上拿起自己的书包说:“小天哥哥,我先去学校了,找人的事你就交给我吧,芝加哥的几家大医院我都很熟的,你放心吧。”
“好。”唐小天轻轻点头。
单单在学校上了一早上课之后,给妈妈以前住院的几个医院的护士医生打了电话,让他们帮忙找一下那个叫曲蔚然的男人。
下了课后,单单火速奔向自己打工的刘太太家,刘太太三年前移民过来的,英语都是单单教的,偶尔也会让她跑个腿,今天又让单单去给在邻城上学女儿的城市送点东西,酬劳不错,单单接了下来。
单单加上今天的打工费,才筹够电费,交完之后,回到家,开心地打开房门:“小天哥哥,我回来啦!”
房间里无人应答,单单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应。
单单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下,有些失望地低吟道:“不在啊。”
明明变的干净了的房间,却依然和以前一样,冷冷清清的,空洞的让人随时想哭出来。
单单仰起头,非常用力的深吸一口气,再低下头的时候,又变得笑容满面了,她哼着小曲,忙碌地将刚刚顺手买的新鲜蔬菜水果放进冰箱,然后烧了一壶开水,冲了一杯浓浓的奶茶,灌在保温杯里塞进了书包,回头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六点了,再不走最后一班去邻城的大客车就没了。
单单背着书包坐在家门口的木质阶梯上,又等了一会,才放弃的低下头,跑去车站,坐上最后一班汽车。
客车上的人并不多,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客人,单单找了中间的位置坐下,一个人蜷缩在软软双人座里,将围巾往脸上拉了拉,外套上的帽子带起来,将自己漂亮的东方面孔遮住,整个人缩的小小的,减少自己在车里的存在感,这样的举动,能让自己更有安全感一些。
车子缓缓开动,车里一片漆黑,车窗外的路灯昏暗的晃动着,单单低着头,拿着手机每隔半小时就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却一直没人接。
单单将手机放进口袋,低着头想小天哥哥会不会走了?
不会的吧,他不是还要找人么?
万一他自己找到了呢?
那也该和我说一声吧。
啊,为什么不在家呢?她还以为今天回家会有人在家里等她呢,就像很久以前,妈妈身体还好的时候,总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她回家,只要她一推开门,就能看见了,那温暖的笑容,会洗净她一身的疲惫,一句:“单单,你回来啦。”就能让她开心的像是置身与天堂。
单单抬起手,使劲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干什么干什么,又矫情什么!哼,她早就不是孩子了,早就习惯了,再也不会有人在家里等她了不是嘛!
早就习惯了,别难过,别难过。
要快乐。
7,第8章 只是影子吗2
听闻这句话,李其琛忍住嘲讽,他和宋言过去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当然李艾云是少部分知道的人之一,“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不提,我都快忘记我和宋言还有这一桥段了。”
“你别瞒我,当年你可真是伤透了心。”
李其琛摇摇头,不想承认。其实他和宋言之间的结束很简单,他那时并不是个浪漫的人,性子闷,沉默寡言,是个少说话多做事的人,时间久了,她自然就厌了,喜欢上了对她不屑一顾的汤季辰。本来移情别恋这种事也没那么可笑,可是她最后对他说,你对我太好了,让我很厌烦。这样的分手理由在当年还真令他一阵反省。
借口总是那么冠冕堂皇,说到底只是因为性格不合,宋言骨子里追求浪漫、刺激,内心并不安分,和他之间平淡如水的感情格格不入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和她,如果还在一起,那才叫奇怪。
大概真的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宋言疯了一般插足汤季辰的人生。而李其琛也大概没有想到只不过是年少时一段幼稚青涩的爱恋,但却在往后的多年一直影响着他。
“姑姑,如今我只要宋茴。”李其琛望着李艾云说,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艾云走后,李其琛喝完杯中剩下的柚子茶,觉得自己比方才清醒了许多,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指针滴答走着,再过五分钟便是十二点了。
宋茴这个时间大概已经睡下了,他握着手机很是踌躇,此刻的他很想听听她的声音,可是又怕打扰到她,不知不觉中竟多了丝丝忐忑之意。
指尖微动,拨了宋茴的号码,等待电话那端的人接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李其琛快要放弃的时候,宋茴接听了电话。
“李其琛。”
只一声,李其琛便听出来,她在哭。
“你怎么了?”他连忙问。
“我……我做噩梦了。”宋茴回答得吞吞吐吐。
李其琛失笑,“你果真像个小孩子。”
涉世未深,单纯得很,就连一个噩梦,都可以把她弄哭。李其琛有些出神,这样的一个人,适合被人宠,宠到骨子里,这样摔下来,才会特别疼……
宋茴的情绪恢复过来,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小孩子,是因为我的梦很可怕,所以我才会哭。我每次做噩梦,都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醒,可是我都没办法醒来,也没有人拉我一把,让我从噩梦里清醒,每一次,都是这样恐惧着到噩梦的结束,到第二天的苏醒。”
“宋茴,你做了什么噩梦?”
李其琛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也不能回答,她不想让自己在李其琛面前难堪。
汤季辰曾经**她的画面一遍一遍的成为她的噩梦,她大喊着不要,可是汤季辰失去了理智,就像一个疯子,眼中都是占有她的欲望,血腥味在空气中慢慢弥散……
“没什么,没事。”她无力地说。
李其琛也不再细究,“梦都是假的,你只要记住这一点,下次就算再做噩梦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宋茴用力摇头,她多希望那个噩梦真的就是一场梦,可是,不是这样的。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她欺骗不了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那只是一场梦。当然,李其琛是看不到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宋茴,你在听我说吗?”
“在听。”
“看来你真的是被吓坏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也不管宋茴是不是愿意听,李其琛自顾说起来:“一群萤火虫在空中飞,其中有一只不发光,另一只很好奇地问它:‘哥门,你怎么不发光啊?’不发光的萤火虫回答道:‘哎,哥们上月忘交电费了。’”
“噗——”宋茴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在床上滚了几圈,终于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情绪平静下来后由衷地向李其琛道了一句:“谢谢你。”
“呵,这没什么好谢的。”
宋茴义正言辞地答:“我第一次在噩梦里被人拉一把,这种感觉很好,所以,我要谢谢你。”
“谢我,得拿出点诚意,下次见面亲亲我吧。”
“好。”宋茴答应得很干脆,反正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她和李其琛之间其实真的应该得有些进展了,不然这不冷不热的程度,她看着也觉得无味。
两人互道晚安后,宋茴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脑子里总是情不自禁地勾勒出李其琛的容颜。
宋茴很矛盾,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在接受李其琛的同时,其实也保持了些距离,似乎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彼此的距离更接近,这样淡淡处着最好。
为什么呢?李其琛那般优秀。她不解。
恍惚间,宋茴闭上眼,带着疑惑渐渐入睡。
清晨,还在迷迷糊糊中,宋茴接到了李其琛打来的电话,他让她出去,他说他给她买了早餐。
她嗯嗯啊啊地答着,微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觉得不可思议。
“你真给我买了早餐?”
“对啊,我在你家附近的公园,这里有个亭子,等你来,别让我等太久哦。”
温柔的话语缠绵在耳际,那一秒开始,内心顿时股股暖意流动。
挂了电话后,她激动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赤脚跑到卫生间洗漱,花了最快的时间挑选好衣服换上,跑下楼。
楼下宋老太太看到宋茴急匆匆的样子,神情紧张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茴哪里顾得上细细回答,只匆匆说了句“李其琛在等我”便跑出去了。
宋老太太还没来得及提醒宋茴换鞋子,就看见宋茴穿着拖鞋跑出院子,不禁笑出声来,摇摇头,这个傻孩子。
李其琛的出现,到底是挽救了所有不好的局面。宋老太太欣慰地想着。
宋茴直到脚下拖鞋跑飞,才意识到这个严重影响她形象的问题,懊恼着到底要不要回去换鞋子,还是直接跑出小区到附近的公园找李其琛。
重新将拖鞋穿上脚,她咬咬牙,认命状,算了,太麻烦了,坚定意志后继续跑着。
当她气喘吁吁出现在公园里的亭子前,看到李其琛的身影,眼睛里多了些雾气,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朦胧,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再定睛看,眼前的人依旧在,美好得恍若神祗。
刚睡醒的人,总是感性的,容易被感动。
李其琛,还蛮会出其不意的。宋茴得意地想。
她理了理衣服,舒缓下气息后慢慢走近,鼓足了勇气,趁着李其琛低头的同时,快速吻着他的脸颊,带笑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
李其琛动作明显一怔,意外之后是喜悦。
在宋茴的唇准备离开他的脸时,李其琛快速搂住了宋茴,唇稳稳落在她的唇上,他看到宋茴睁得大大的眼睛,提醒道:“乖!闭上眼睛。”
看到宋茴木讷地闭上眼后,他加深了这个吻,轻轻撬开她的贝齿,灵活的舌头长驱直入,与她的舌纠缠在一起。
时间似乎变得异常缓慢,周边的空气也似乎停止了流动。
静,一直延绵到宋茴的心里。
她仿佛听到了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声,以及那嫌隙间咽口水的汩汩声。
李其琛渐渐拉开两人的距离,嘴角向上扬起,“这算是我昨天晚上的酬劳。”
宋茴缓缓睁开眼,她的脸红透了,手心出了不少汗,有些不自在地笑笑,然后视线转移到石桌上的早餐,“我饿了。”
打开保温杯,一股热热的香气冒出来,宋茴一脸享受地说:“哇,太棒了!”
李其琛知道她在害羞,故意转移话题,也不刻意去捉弄她,坐在她对面,从保温杯里为她倒了一碗芝士牛奶玉米粥,顺便递给她一个蒸红薯。
“尝尝,看好不好吃。”
此刻气温有些低,公园里锻炼身体的只寥寥几人,在这样优美的风景下,在这氛围温馨且惬意的亭子里,喝一碗热热的粥,也是一种享受。
抿了口玉米粥,温度适宜,味道甜美,她满足地点点头,冲着李其琛坏笑,“真的是买的吗?”
李其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做的。”
“我就猜到,我嘴比较叼,餐厅里做的比这味道鲜,不过我喜欢你做的。”在外读书的人厨艺都能练出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但她和孟丁丁是例外,因为柳絮絮的好厨艺足够他们混吃混喝,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动手。
“你喜欢就好。”李其琛浅浅一笑,被宋茴夸得心里有些燥热。
用完早餐后,宋茴送李其琛上车,看着他的车在视线里消失,她才恋恋不舍地小跑着回家,打算去找宋世聊聊。
刚换好干净的拖鞋,抬眼就看到宋世晃悠悠下楼来。
“哥,你们昨天刚度完蜜月回来,怎么不多睡会?”
“你嫂子饿了,我端早饭上去。”
“等下,我找你有事,待会二楼阳台见?”
宋世眨眨眼,算是答应。
宋世来找宋茴时,她正悠闲地闭着眼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她的脸上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色,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一旁茶几上的手机在播放着一首老歌,在静谧的空间里徜徉,此情此景,宋世有些不愿去破坏这份安闲,恍若一直被他记在心里的那个人还活着,沿着遥远的时光隧道,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
宋茴真的越来越像她的妈妈了,那眉目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与她的妈妈神似八分。宋世怔住了。
“大哥,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你找我要聊什么?”宋世坐在另一张藤椅上,拿起茶几上的书,胡乱翻着,想要掩饰自己的异常。
“大哥,你有兴趣见见我的男朋友吗?”宋茴端坐好身子,认真问。
宋茴相亲的事,秦如墨打电话告诉过宋世,所以宋世听到宋茴这样问也没觉得多惊奇。那个叫李其琛的,值不值得托付终身,总得他把关后才放心。不知为何,他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清楚了解自己母亲的个性,她对宋茴的恨意根本只多不会少,又怎会甘之如饴地为宋茴寻个好夫婿?而且连宋言都那般积极,着实叫人不得不多想,放心不下。
“你确定他会成为我的准妹夫?”
很多年前,他的小妹妹也是这样问他要不要见见她的男朋友,那时她和汤季辰刚刚确定恋爱关系,还不敢告诉家人,可是她很想跟他分享这份喜悦,便也没对他隐瞒。他去见了,也见到了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甚至当时,他铁了心地觉得汤季辰和宋茴一定要在一起,只要她能够幸福,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他的亲妹妹宋言那般步步为营,绝情到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故意摔下楼梯,也要博得大家的同情来和汤季辰半生纠缠。
“你在怀疑什么?”宋世的一个问成功刺激到宋茴敏感的神经,她变得紧张多疑起来。
宋世眸子清亮,仔细端倪着宋茴的脸,想要找出些破绽,“你真的放下汤季辰了?”
宋茴并不给他看清的机会,将脸转向一边,淡漠地答了句“是”。
语气冷淡,看似完美地遮掩过去了,可宋世知道,没那么容易。
如果那年,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成全他们,也许往后的那些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宋茴,不要对宋言有歉疚,你不欠她的,你可以无视一切地去和汤季辰在一起。他是真的很想对宋茴这么说,可是宋言也是他的妹妹,就算是看在她费尽心机伤害自己的份上也开不了这个口。
宋世也不逼着宋茴承认对汤季辰还有情,扯出一抹宠溺的笑容,玩世不恭地说:“既然是我的准妹夫,我一定见。”
得到宋世肯定的回复,宋茴心里乐开了花,“大哥,就知道你最好了。”脸上绽放干净的笑容,一扫方才的阴霾。
曾听人说过:“感情有时候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
人生呐,又有多少个五年可以挥霍在无望的爱情里。
在冗长枯燥的时光里,她想的,也不过是有一个踏实的肩膀可以依靠,陪她一起慢慢变老。
既然她没有那份幸运与在最美好的光阴里爱上的人不顾一切地在一起,那么,至少她可以做到放弃、忽视。
8,第8章 浮桥2
看着冈部的这些表现,虽说是同岁的,但修子却感到他太幼稚了。本来,男女同龄的情况下,大都是女人比较成熟,这不仅仅是外表的问题,实在是在社会经验、个人经历各方面都是这样的。修子至今交过三个男朋友,第一个是大学时代的历史课助教,第二个是在伦敦时的一位公司职员,第三个便是远野。当然,这三人中她与远野的交往最深,所以受的影响也最大;与远野相比,其他两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当然,男人接触多了,不能说社会经验就丰富了。但是与有妻室的远野交往以来,自己作为情人,修子感到了一种至今为止没有感到过的男女关系一种新的内涵。
修子这样比较着,冈部当然要相对稚嫩得多了。他当然也有他的经历,但他是不会对男人、女人之间这种复杂的内涵体会得太深的。因为冈部还对女人抱着太多的希望,他还相信着女人,他只看到女人的美貌,他还认为女人美丽是最重要的。他看中修子的也许正是这一点,“像你这样的姑娘,是我长年以来梦寐以求的”。
听到他的这句话,修子当时就感到背上让人泼了一盆凉水似的。
“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漂亮美丽、心地善良的女人哟。我有人们所具有的假面,在你看到的这假面的背后,傲慢、猥琐、任性等等的毛病,我是应有尽有的呢。”
修子的这句话,是硬压在心里没有说给冈部听的。可是,冈部却不能看到这一面,还是诚心诚意地追求她。今晚也一样,他的目光热切而火辣逼人。每当此时,修子的心就像被子弹射中似的,呼吸都会感到困难。
纯洁的人最可怕,每当冈部来约她,修子便会感到心头铅似的沉重,原因也正在这里。
但是她又想要与冈部约会,这是因为他热切的目光,纯洁的目光,令她产生一种紧张感。这紧张感又会使她心里感到十分舒适。所以偶尔为之,与这样的青年人在一起,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
可是,现在修子最爱的是远野,对他的信赖是她生活中最最幸福的一部分。同时她也需要冈部那纯洁、热切的目光,那真心诚意的赞美。仔细想想,冈部对修子来说,就像是一副调节精神的兴奋剂。修子感到很满足,同时对自己这么利用冈部感情的做法感到内疚,但是冈部却似对修子的真实心理一点也没有察觉。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冈部是认为修子喜欢自己,今晚才来约会的。因为他刚刚竟十分自信地问过修子:“你有些喜欢我了,是吧?”也许是他喝多了些葡萄酒,可修子却只是当他在说瞎话。
“当然,与自己讨厌的人是不会共进晚餐的。”
正确点说,修子对现在的冈部可以说有点喜欢,但却不能说有什么爱。这是个可爱的青年,但绝不想再加深一点他们间的关系。
在修子的心里,“喜欢”和“爱”是两码事,这一点冈部明白了多少呢?这实在是个谜。
酒杯里的酒换了好几次,修子不觉也有了些醉意。当正菜乳汁牛肉吃过后,水果甜品刚端上桌,修子便站起来想去洗手间,这时她的眼圈已是红红的了。
“是不是喝多了些?”
修子从洗手间出来,双手捂着发烫的双颊。冈部又老生常谈地问了起来:
“为什么,你这么个美人,不早些结婚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修子正不知怎么回答,冈部又接着追问:
“你这么美丽,一个人真可惜呀,有没有喜欢的男朋友呀?”
冈部讲话总这么突如其来,而且也总是十分触人心境。
“我现在,不想结婚。”
“可是,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呀。”
“总之,现在是没有打算结婚。”
“那么说,你是有了心上人了,所以不着急?”
修子沉默不语,冈部垂下眼帘:
“问个不该问的问题,不要紧吧?”
“什么问题?”
“你是秘书,说错了请原谅,现在秘书与社长关系暧昧的是很多的……”
“你这是……”
修子的叉子上叉了一块水果,听了这话,只好苦笑了起来。
这也许在冈部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修子知道,自己虽说对社长并不讨厌,可是说到爱情是绝对不可能的。社长也有自知之明,对修子,除了工作上的交往,是从不会越雷池半步的。
“我可以相信你与社长没有关系吧?”
“你是不是有些醉了?”
“对不起。”
冈部认真地向修子道歉。
“可是,你是肯定有自己心上人的,否则你也不会这么漫不经心、悠悠闲闲的。”
“我在人看来是悠悠闲闲的?”
“不是很明显的,但是……”
“我是当不好人家的妻子的。”
“哪里的话呢?你勤快,爱清洁,如果结了婚一定是位贤内助的。”
“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好呢?”
“只要看你人就知道了,特别是美丽,讨人喜欢。”
“你这样讲……”
修子做出很是吃惊的样子,可确实同样的话,公司同事也有人说过的。“讨人喜欢”自己并不觉得,可男人们都这么说,也许他们男人的感觉是不错的。
“听说,你住在世田谷的濑田吧。”
冈部问了这一句,又顿了顿:
“在那里,你真的一个人住着?”
“当然啰。”
“不是与什么人住在一起吧?”
修子不由得怔了一下,与远野虽谈不上同居,可他是三天两头来过夜的。
“下次,去你家玩玩可以吗?”
“可以呀,不过路远,房间又窄小。”
“可是乘地铁,从这里也要不了一小时吧?”
“等有机会,我来请你吧。”
“真心是不想我去吧?”
“我可没这么想,只是你离我公司近,时常可以见面的,所以……”
“在外面见面当然不错,但总想去你家看看。”
冈部有点迂腐的孩子气,有时让人感到可爱,有时也会令人讨厌的。
“今晚,待会儿一起去你家好吗?”
“这可不行……”
修子慌忙用餐巾擦了一下嘴巴。
“房间里乱糟糟的,实在是让人难为情呢。”
“可是,就一次够了,真心想看看你的住处呀。”
“不行!”
修子使劲地摇头,想到远野今晚要来,十点或者稍许晚一些,说是工作上的应酬结束马上会来的。
“要么,我就去坐一下,喝杯茶就走,这总行了吧。”
“……”
“我不会使你为难的,求你了。”
冈部深深地低下头,修子一下感到旁边有不少眼睛盯住了这里。
“好了,不要再谈这种事吧?”
“果然,还是不行呀!”
“以后有机会嘛。”
“那么,不去你家,再陪我去喝会儿酒。”
看看表,已经八点半了,再去什么地方喝酒,远野到家时便会赶不回去了。这么犹豫着,她一下子对冈部的要求便无法回答。
秘书的工作是比较孤独的。在公司与普通同事也不能在一起,一个人围着社长与公司其他头头转。修子每次看棒球比赛,见到那抓手便会对自己的工作触景生情。棒球场上队员们都在一起,只有抓手一人挤在敌队的队员中,身边全是敌队的打手和其他选手。
秘书也是一样,经常与社长在一起,被人认为是头头,其实在社长眼里又不是什么头头。换句话说,是个不上不下的无足轻重的人物。为此,与公司女同事间也没有时间聊天谈家常。当然,午休或下班后会有时间,可是因工作关系时常错过午休时间,或关在秘书室一个人吃午饭是常有的事。即使难得在一起吃午饭,她们总是将她看作社长秘书,而保持着一段距离的。自己对这种关系很是讨厌,也曾尽量去与同事们接近,可终于还是没能与大家打成一片,这便是当秘书的苦楚。当然也有好处,这便是远野来电话,直接打入秘书室,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另外,离大家远,可以避开各种风言风语。
现在公司里,修子最要好的是广告部的庄野佳子。她大修子三岁,结了婚已有了孩子,在广告科当科员。她十分能干,深得上司器重,性格又很开朗,是公司女同事中修子最知心的人。除了庄野佳子,修子倒还是与一些男同事谈得来,男同事们也乐意与她聊天。特别是总务部长,见到她总是“最近越来越漂亮啦”地恭维,有时还色眯眯地摸摸她的臀部呢。当然全是到此为止,没有再进一步加深关系的意思。对这种情况,庄野佳子倒有她独特的见解:
“像你这样的姑娘,全都认定你有男朋友了,男人们都十分要面子的,对自己感到难以到手的女人,是不肯自讨没趣的。”
庄野佳子的这些话,修子听了有些失望,但总不能厚着脸皮说,我自己去求他们来接近自己。所以说在这种氛围中,有这么一个冒冒失失的冈部的存在是很宝贵的。
公司里的男同事都怕在她面前碰壁,只有这冈部倒是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这也是冈部不是本公司的人,类似的顾虑也就少的原因吧。
“再去赤坂喝一杯吧,那里有一家我常去的酒吧。”
冈部今晚也一样,坚韧不拔,勇往直前。
难得与年轻男人一起吃饭,心想再去酒吧喝一杯也不坏,只是时间已近九点了。再去酒吧回到家一定要十一点了,这样便会赶不上与远野约好的时间了。远野也没约死了时间,只说是十点左右去修子的家,所以他也可能十点半,也可能十一点。当然要是他真的十点到的话,便只有在门口傻等的份了。修子以前也曾想将房门钥匙交给远野,这样如修子晚回家,他便不至于关在门外了。事实上,远野也几次示意“要有房门钥匙,便方便多了……”,可修子不知何故,总是笑笑,并没将钥匙交给远野。
老实说,修子对远野是没有什么隐瞒的,自己不在时让他进房间也没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没将钥匙给远野,这只能说是修子的性格如此。当然不能说修子不相信远野,也不能说她不爱远野,只是感到不管感情有多深,自己还是想保持一定自由的空间。这是自己最后的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是修子唯一的理由。可是在真佐子她们看来,修子心太狠,又不是外人了,应该将钥匙给人家一把呀。
但是她们不知道,如果这样做,修子与远野的关系便会庸俗化,好容易两人间营造出来的一种神秘气氛,只要将钥匙交到他手里的一瞬间,便会变成一般的男人与女人关系了。即使是爱得难解难分,各自还是应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男人女人之间就应该有这么一面不能捅破的隔墙,才能使两人之间的关系保持长久的新鲜感。
对此,远野最初也不能理解,总是埋怨说“不知修子在想些什么……”,可渐渐地就死心了,或是说理解了,便再也没有向她要过房间钥匙。
即使没有钥匙,远野要来也是很自由的。当然需要事先打个电话,正是这个电话,使得两个人的关系神秘化,同时也使两人的关系能始终保持下来。
但话又说回来,碰到今晚的情况,远野没有钥匙是有些不方便。他没有钥匙,使得修子心神不定。今晚是修子第一次与冈部约会,答应他再去酒吧喝一杯,也可解释为合情合理的,或者说是修子的一点小小的任性也无妨。而且,修子的这种任性,也不只是今天晚上。
“我看,我们走吧。”
冈部说着站起身子,看着修子,可修子却还是摇了摇头:
“今晚,还是早点回去吧。”
“怎么啦,刚才还不声不响表示接受的呢?”
“谢谢你的盛情,下次再请我吧。”
修子很礼貌地颔首表示歉意,冈部失望地又重新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一定有谁等着吧?”
“不是的,只是想起件要紧的事情。”
“是存心想避开我吧?”
“实在对不起,下次再找机会慢慢聊吧。”
被冈部这么穷追猛打的,修子对这种年轻人的傻劲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修子回到濑田的住所,已经九点半多了。进到房间,她取下手上的戒指,耳上的耳佩,将它们放入水晶玻璃的小盒里。然后换上粉红的毛衣、藏青的裙子,头发用发夹夹了起来。
想到远野可能要来,所以便没卸妆,一边烧开水,一边看着寄来的邮件。一会儿水开了,便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了发里,一边喝着一边看起电视来,这时也快十点了,是晚间新闻节目时间。
因为在外资企业工作,修子在家总要看新闻节目,这样便可随时知道社会上发生的事情;远在外国的情况,也可通过新闻节目了解个大概。她最常看的节目是“新闻车站”,这节目要一个多小时,对国内外每天发生的事都有详细的报道。也许是节目时间太长,每条报道有时便显得太具体,甚至与新闻无关的东西也不时混入节目内,所以有时会给人煞风景的感觉。
9,全文一
【内容简介1】
这是一个关于友谊、爱情、信仰、行动、环保、食人和异类的故事。
现实的部分非常现实,不现实的部分非常诡异。
这是定柔第一次尝试写作“城市玄幻”: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主要发生在充满人迹的城市,妖类的活动非常有限。其实这主要是个现代爱情故事,只是加了一点玄幻的因素而已。与经典意义上的那种结构及地理完全虚构、非人类的比例大于人类的玄幻如《指环王》之类非常之不同。下面是俺吭哧出来的文案:
有谁会比狐狸更懂得浪漫?
玉觿,上古解结的工具。
媚珠,天狐至爱的凭证。
传说女人获得了媚珠便会爱上狐仙,修行了九百年的贺兰静霆却没有这个运气。
他爱了关皮皮八百年,爱过她的各种前世今生,从未成功。
这一次,他们再次相遇,
贺兰静霆会有好运吗?
【内容简介2】
如果把爱情还原成伊甸园的苹果,
你是愿意默默看着它凋落,
还是直面诱惑,去品尝它那醉人的滋味。
关皮皮平静地生活在偌大的C城,默默地工作,平静地爱人。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稳定、那么平凡,直到一个名叫贺兰静霆的人出现,她的命运轨迹开始发生微妙的偏离……
异于常人的贺兰白天看不见任何东西,晚上却视力极佳。他对古玉研究甚透,是嗜花型素食主义者,而且他还有半夜边听降E调小夜曲边晒月亮的习惯……与神秘甚至诡异的贺兰邂逅看似巧合,实际是个意想不到的阴谋——贺兰八卦纯阴,而皮皮八卦纯阳,如果贺兰在皮皮爱上他时吃掉她的肝脏,便能修得正道,变身“天狐”。贺兰在皮皮身上“种香”,并赠与“媚珠”,以便随时掌握她的行踪,但是当皮皮遭遇友情与爱情的背叛,心灰意冷之时,她与贺兰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皮皮与贺兰之间只有一再错过的无奈,这能追溯到皮皮的N个前世,她的悲惨命运一直禁锢在贺兰父亲的诅咒中,每一世的她都只能在死于非命前夕才可以接受贺兰的爱。然而生命的旅程从未结束,坎坷无数却不曾放弃的贺兰能否在这一世改变他与皮皮的宿命……
【 作者简介】
施定柔:另名玄隐。著名网络作家。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系博士研究生。 先后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 McMaster University英文系。 2005年施定柔开始在网上发文,陆续出版《迷侠记》、《迷行记》、《迷神记》。她的文字细腻洒脱,言情味道浓郁,作品风靡一时,其“三迷”系列更被读者亲切的称为“定柔三迷”!与著名作家沧月齐名。 “三迷”系列之后施定柔开始转型,开始致力于都市言情题材的写作。陆续著有《沥川往事》《结爱·异客逢欢》。
【编辑推荐】
以前总有人对我说,看《沥川》吧,那是定柔的代表作。现在我可以对她们说,去看《结爱》吧,那才是定柔的代表作。因为在那里面倾注了更多的心血,记录了那段只属于关皮皮的独家记忆。书上市会不会下雪?
下雪时,喝着咖啡,看着《结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I think 。
——朵朵
畅销作家施定柔继《沥川往事》之后,倾心打造——
一段关于爱与信仰、泪与绝望,离奇与轮回的经典故事;
一部浪漫都市与超现实完美结合的言情力作!
彩虹堂大赛?全世爱?系列冠军,叫好叫座的都市典范。
延续《暮光之城》理智与情感的搏斗,灵魂与肉体的挣扎。
中国第一部浪漫都市与超现实结合的言情力作。它与《暮光之城》有很多共通的味道以及情感交汇的地方。也许因爱而爱很容易,但若是要他们放弃本性去爱人,每一天都在爱情与危险间摇荡,这样的感情怎不浓烈?
文章代入性极强,笔法纯熟生动,读者可借助施定柔的妙笔在魔幻世界里经历一次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爱情体验,但是这种体验又很真实,似乎这种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某个城市不断上演。
情节曲折,虐恋情深。搞笑的地方极致搞笑烘托气氛,凄凉绝美的地方极致言情催人泪下。
“皮皮,今天你得请客。”
“为什么?”
“今天我小学毕业。这是毕业文凭,要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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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想,我们现在得谈谈赔偿的问题。”
“什么赔偿。”
“你当时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还记得你往哪儿吐的吗?”
“一只痰盂。”
贺兰静霆冷笑:“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因为它可以重复很多次。
也因为在很多人的心中,它能重复很多次。
1
好冷。
冬季没开始多久,关皮皮却觉得今天肯定是这一年最冷的一天了。昨夜一场大雪,据老一辈的人说是五十年难遇。因为C城的冬季多半没有雪的。如果有,也不长久,薄薄地下一层,第二天就化掉了。尽管如此,不少家长还是特地请了假,打算陪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到头来多半是白白兴奋一场。而今天的雪,却有半尺来厚,荧荧地泛着蓝光,踩上去一脚一个坑,还发出嘎嘎的响声,好象踩在泡沫板上。比起北方,这也不算得冷,C城人措手不及地从箱子里找围巾、找手套、找暖帽。关皮皮都找出来了,出门时还是忘了带手套。从她的家到地铁站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她只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冻得不行了。不得不折进一家早餐店要了杯热乎乎的豆浆捧在手里,喝下一大口,暖了暖肚子,才能继续向前。
这是一个忙碌的周一。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路旁树枝的积雪被行人的足音震得簌簌下落。关皮皮看了看手表,七点半刚过。八点整的编前会,社长亲临,要作笔录,绝对不能迟到。
关皮皮走的是通向C城的主街。上班高峰期,道上车辆穿梭,行人拥挤。到了关键路口,几乎只能侧肩而行,像一群黑压压的企鹅。越过富宣百货,拐入一片住宅区,行人少些了,地铁站的标志也露出来了,关皮皮有些欣喜。地铁只用坐四站,出来就是报社大楼,都不用过街。
就在这时,迎面有人走过来,忽然站住,做出问路的样子。紧接着,关皮皮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有点像深山木蕨的味道。
“对不起,小姐。”
关皮皮正在埋头喝最后一口豆浆,冷不妨被人逼着止了步,差点呛着。
“呃——”
是个男人,声音很年轻,穿着件很薄的大衣,领子竖起来,灰色的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戴着一个黑黑的墨镜。
“能帮个忙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却有一种绵绵不绝的柔和,清越动听,好像调频立体声的晚间节目。
“什么事儿?”她问。
“我需要马上坐出租车,可是我看不见路。能帮我拦辆出租吗?”
盲人?
关皮皮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不像啊。说话的人比她高一个头,身量偏瘦,手中没有盲杖。
也许就是像她姨婆那样有严重的青光眼吧,关皮皮可不好意思细问。
“没问题。”她笑笑,“跟我来,路上滑,小心点。”
她反手过来,牵住了他的手。他戴着一双很薄的手套,几乎是丝质的。她觉得有些奇怪。这样寒冷的冬天,这种手套绝不可以御寒。而那人也觉察到她是赤着手来牵自己,忙把手套脱下来,也赤手去牵她。清冷冰凉的手指握上来,倒冻得她打了个寒战。关皮皮也不介意,带着他来到路边,伸手招车。
等了两分钟都没有看见空车,那人倒还镇定,不过拉着她的那只手却越拽越紧,有些紧张。关皮皮只得说:“现在是上班高峰,不是很容易招到出租。”
那人“嗯”了一声,忽然问了一个很怪的问题:“你怕狗吗?”
她摇头:“不怕。”
那人说:“我怕。”过了几秒钟,他不安地转过身,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说:“如果有狗追我,你会保护我吗?”
关皮皮扭脸过去看他,想笑,又怕他听见。他的脸包在围巾里,看不见神情,话声里有期待之意。
“当然。”她说。
对面有辆空车看见了她们,正等绿灯打弯。关皮皮抬起胳膊打算看表,突然听到一声狗吠。
回头一看,不远处,一条巨大的狼狗向他们冲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跑得几乎和狗一样快,一边跑一边叫:“Joy! Joy!”
这条街因为靠近一个公园,溜狗的人很多。关皮皮曾在宠物店里打过工,知道这种德国狼犬品质超群:顽强、自信,并不容易激动,相反,大多数时候比较冷漠。
而这只狼狗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冲过来,面目狰狞,不像狗,倒像是一匹发现猎物的饿狼。
关皮皮只觉胳膊一紧,身边的人全身僵硬,摆出抵抗的姿势。手掌不自觉地一拧,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捏断了。
关皮皮一向不怕狗,而且,她知道训练有素的德国狼犬是非常有纪律的。主人不发话,不会随意攻击。路上的行人不少,街对面的行人更多。她认为自己和那个男人都不是狼犬的目标。
可是,眼看着那只狗准确无误地向她们奔来,她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眼疾手快地拉着那人向出租车跑去。汽车刚到,还没停稳,关皮皮就冲过去飞速地打开后门,将那人推进车里,自己也紧接着钻进车内。正要关上车门,那狗也追到了,猛窜入后座,前腿搭在关皮皮的肩上,隔着她向里面那人狂吠。
“开车!快开车!”她对着司机叫道。
“车上有狗怎么开呀!”司机也是一肚子的气。
那狗有半人多高,关皮皮只好高高举起自己的双肩包顶住狼狗的头,不让它从自己的身边爬过去,伤到那位盲人男士。可是,等她回头一看,又不禁气恼。一百来斤的大狗压在自己身上,那人也不来帮忙。自个儿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上面有花。
“喂,帮帮忙好不?”
那人连头都不抬一下,好像没听见,继续看着手指头,神情肃穆,毫不理睬。
所幸这时狗的主人已经追到了。将狗琏猛力一拉,那狗不由得倒退了两尺,关皮皮赶紧关上车门。
司机一踩油门,在狗主人一叠声的道歉声中飞快离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关皮皮也在自己身上嗅到了一股狗的气味,雪白的羽绒服上有几只狗的爪印。
“没伤着你吧?”恢复了镇定,那人问道。
“没有。”她仍在吁吁地喘气。
“你去哪里?我让司机先生送你。”
“青年路107号,C城晚报社。”她看表,八点差五分。糟糕,肯定迟到了。
男人转身过来,墨镜倒映着窗外的雪光:“刚才的事,多谢。”
“不客气。”
“小姐怎么称呼?”
“路人甲。”
男人的脸仍然包在围巾中,不过,他好像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请来找我。”
她接过来,看了看,忍不住微笑。
上面只印着一个电话号码,剩下的是几行凸出的小点,盲文。可能是姓名和地址。
“哦,好的。”她随口应了一声。
一路无话。关皮皮在想自己的好友田欣能不能给她买到NK演唱会的六折票。车很快就到了。
关皮皮下了车。那人一直茫然地看着前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很礼貌地侧身过来,很郑重地对她说:“再见,谢谢你救了我。”
关皮皮一笑,“救”这个词太严重了。她原本有些愤懑这人不肯帮忙。转念一想,他本来怕狗才来求的自己,当时唯恐不能离狗远一点,还要帮她抵御,未免太为难了。何况他也给了自己一个当大侠的机会,就不再抱怨了。
“小事。下次出门记得带点防身的东西。”
“一定。”那人答应了,又问:“那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关皮皮摇头:“没有。”
进入报社大门时,关皮皮的手里还捏着装豆浆的纸杯。她早想扔掉,只是没有找到垃圾桶。路过一个垃圾桶,她便将纸杯连同那张名片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接着,她连羽绒服都没有脱,就以第一速度冲向三楼会议室。迎面碰到站在门口的张主任。脸上一片阴寒:
“关皮皮,你迟到了。”
2
关皮皮觉得张主任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昨天下班时他就反复叮嘱皮皮要准时到会,结果还是明知故犯。皮皮觉得很理亏,迅速从包里掏出了录音笔和记事本,对主任报歉地点了个头,飞身闪入会议室。
每一个人都在抽烟。
巨大的空调放着暖气,暖气和烟气搅在一起,皮皮就好像坐在烟囱里。
会议刚刚开始。社长说了这个月的重点报道,各部门汇报了重点选题和新辟栏目,广告部汇报了收支情况。
“上周C大有位学生因家庭冲突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我们打算派记者做个大学生心理压力的调查。此外,为了参加年底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闻’评选,我们草拟了五个弘扬传统文化的专题和专访,正在讨论中。”政文部主任谢煌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漠无表情地说。
沉吟片刻,社长说道:“心理压力调查先缓一缓,看看司法机关的结论再说。如果是精神病,就是偶然事件,一切免谈。或者你就做心理压力的调查,不要提这件事。文化好新闻的选项题要快点定,这周末争取报上来。”
“好的。”
社长将目光移到工交部。
主任方南辉马上说:“V3铁路快要竣工了,做跟踪报道的记者吃睡都在大山里,比较辛苦。社里能否考虑给个特别补助?还有,小卫怀孕三个月,吐得很厉害,山区条件太差,依我看,还是把她调回政文部吧。”
社长点头:“补助没问题,不过份额得和副社长们先商量一下。小卫的事儿马上办,你今天就可以通知她回城。”
“她今天有孕检,已经回来了。”
“那就通知她不必回工地了。”
……
例会特别长。每张口都在不停地说话,同时无休无止地吐着烟雾。
皮皮一面录音,一面速记,头昏脑胀地等待会议结束。
两个半小时之后,社长终于说:“今天就到这里。小关,你去弄个会议记录,打成简报发到各部吧。”
关皮皮满口答应,胸中猛然一阵烦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嘴直奔了厕所。
C城上个月流行过一阵甲肝,据说是从早点摊子开始的。C城人都有在外面吃早饭的习惯。虽然都是一次性的碗筷,甲肝还是流行开了。关皮皮怀疑自己早上吃了从外面买来的肉包子,不干净。又怀疑那杯豆浆有问题。总之,她这一吐就没停住,一直吐到眼冒金星、脸皮发绿,才捂着肚子,扶着墙,一步一挨地蹭回总编办。
却不料在办公室的门口迎面碰上了她的顶头上司,总编室主任杜文光。
“怎么?不舒服吗?”总编主任是管记者的。记者皆桀骜不驯,只有比他们更桀骜才镇得住。所以杜文光素日的作派便是沉着冷峻,不苟言笑。被不苟言笑的人这么问了一句,皮皮顿觉受宠若惊:“没事,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主任的口气更加关切了:“那快回家休息,我叫办公室派个车送你。”
“不不不,真的没事儿。社长要弄份会议纪要,弄好了我再请假吧。”
见她态度坚决,杜文光没有多说,点点头:“好吧,不行的话明天再交。要不你先写个草稿,我让小计修改一下发出去。”
小计也是总编办的秘书,做事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因为有后台,也弄不走。不然,总编室不大,何至于要两个秘书呢。
皮皮坚定地摇头:“小计今天也挺忙的,要整理档案。还是我来吧,不行再请她帮忙。”
强忍着胃里的阵阵痉挛,皮皮硬着头皮写纪要。一直到写完草稿,症状也没减轻,只是胃里的东西早已吐光了,所以也吐不出来。皮皮觉得,再挺下去就要壮烈牺牲了,便将草稿托给小计修改。自己拿着一把塑料袋,不好意思麻烦公家派车,也舍不得坐出租,出了大门直奔地铁车站。
与此同时,手机忽然响了。
“嗨,皮皮。”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线路沙沙作响,还有似是而非的回声。可是,陶家麟的声音,怎么变她都听得出来。
“家麟。”皮皮虚弱地答应着。
“书买了吗?”
“买了呀。”
“下班时候能顺便送过来吗?我急着要用。”
“好的。”皮皮本想告诉他自己今天不舒服。转念一想,也许只是暂时的,到了下午就好了,那就还是去一趟吧。难得家麟求她办回事,在皮皮的记忆里还没有几次呢。
“几点来?我在寝室里等着你。”
“大概五点半。”
“行,等会儿见。”
“好——”皮皮还想说点话,那边已经挂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通话都这么短,连句寒暄都没有。
也许就是太熟悉了吧。熟悉到一个眉头、一道眼色都已心领神会。
这就是皮皮与家麟,从小是邻居,幼儿园里就认识,小学、中学共一个班。高中分了文理科,也是在一个学校。
从小到大都用同一个邮政编码。
唯一不同的是,进了高中之后,皮皮的成绩直线下降,而家麟则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加上又高又帅,还是篮球队长,成了无数女生心仪的偶像。
可是皮皮并不觉得家麟有多好看。至少到不了同学们说的“酷毙”或者“帅呆”的地步。因为皮皮见过流鼻涕的家麟,见过换乳牙说话漏风的家麟,见过发黄疸住院的家麟。且不说抽条时期的家麟四肢细长、头大如斗,远看上去既像大蘑菇又像火星人。后来家麟的唇上又多了一层细黑的茸毛,说话喉节在脖间上下滚动,皮皮好一阵子不习惯,都不敢往他脸上看。
当然啦,从小一起上过幼儿园的人自然会比旁人亲近些。
高一的一天,吃了午饭的家麟突然出现皮皮的座位旁,小声提出要去逛商店。
“买什么?”皮皮吓了一跳。因为一般来说,班上的男生从来不主动找女生说话的。特别是像家麟这样的。年级第一,高高在上,就得拽着。
“买衣服。”
他们约好在校门口碰头。躲过几道狐疑的目光,皮皮跟着家麟出了东门。右边就是服装市场,长长一条街,满是从乡下赶来进货的商人。
家麟问:“你穿几号的裤子?”
“给我……买裤子?”
“嗯。”
“为,为什么?”皮皮脸红了,结巴了。
“嗯——”家麟一连嗯了几声,没说话。只对着衣店的老板说:“我要这条,黑的,对,给她穿。老板您是裁缝吧,多少号您肯定知道。”
那时皮皮和家麟都穿浅灰色的校服。校服通常是一人两套。可是皮皮家穷,只买了一套,几乎是天天穿的。好在那是春装的式样,里面还要穿个圆领衫,勤洗勤换也不是特别脏。
两人都不擅长砍价,交钱的时候见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扬,皮皮觉得家麟定是吃亏了。
路过道旁的公厕,家麟把裤子塞给她:“去试一试,看合不合适。”
那个女厕不太干净,皮皮不愿意,别扭地说:“非要现在试吗?”
家麟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趾:“嗯。现在试比较好。”
皮皮进去了,脱下裤子才知道,虽然买了超长带护翼的卫生巾,裤子还是被浸湿了一大片,红红的一团,特别显眼。刚才在食堂打饭,排那么长的队,想必是人人都看见了。
真是糗到家了。
红着脸换了衣服出来,见家麟还在门外等着她,皮皮连忙掏出两块钱,拉着他往冷饮店里走:“我请你吃冰棒。”
家麟很大方的接受了。等到皮皮要给自己买一根时,家麟拦住了她,对冷饮店的人说:“你有热的果珍吗?”
——这是皮皮最喜欢回忆的往事之一。一闭眼,家麟低头看脚趾头的样子便从脑海里钻出来。
吃了止吐药,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皮皮觉得好多了。惦记着那份未完成的纪要,她拎着包,不顾奶奶的劝阻,坐地铁回到报社。
她在电梯里遇到了小卫,也就是政文部的女记者卫青檀。
“啊,青檀姐,你回来了?”
“感谢组织的关怀,我调回政文部了。皮皮,我找你帮忙,你能来我的办公室坐一下吗?”
除了羡慕记者这门职业,皮皮还羡慕记者们的生活方式:不用坐班。皮皮觉得当记者真是再理想不过的工作了。她天生好奇,又喜欢故事,可是并不是有了好奇心你就可以听到有趣的故事,人家不会轻易讲给你,除非你是记者。
“好啊!”
卫青檀身高一米七九,块头很大,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是打蓝球的。不过,一向健康的卫青檀怀孕了,脸也成了绿的,但她精神很好:“皮皮,这个送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皮皮打开一看,是一个漂亮的绿松石手镯。
“唉……这个,怎么好意思呢?很贵重吧?”虽说记者群里就数青檀和皮皮的关系最好,但青檀总在外面跑,打交道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也没有亲近到互送礼物的份上。
“当然是免费得的。我有好几个呢。记不记得上次我写了一个报道,说有个绿松石加工厂,附近有个上好的宝石矿,却没有能力加工?”
“记得呀。”
“省里挺重视那篇报道的,给那个厂拨了几百万的贷款呢。”
“哦,贿赂啊?”皮皮笑着说。
“临走时送的纪念品。原产地的东西都不贵,到了珠宝商那里就翻倍了。”
“有事找我?”
“不是说你想当记者吗?”
“是啊!”皮皮嗅到苗头,顿时兴奋了。
“是这样。最近中央不是要弘扬传统文化吗?我有个采访对象,准备做个专版。可是这人很神秘,听说从来不见记者,也拒绝任何采访。我有朋友在其它报社也打过他的主意,全都吃了闭门羹。”
“能不能先做个外围采访?比如采访他的同事、同学、朋友、家属什么的。”皮皮想起了上周的新闻课作业,很高兴自己能说出几个专业词汇。
“外围采访我已经做了一些。”卫青檀从桌上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薄薄的几张纸,还有一卷录音带,“他的资料很少。”
“为什么?”皮皮问道,“他是钱钟书啊?” 据她所知,名人的资料一向很多,八卦的,绯闻的,到网上一Google,粉丝团里都能惊爆出一些内幕。
“他倒不是钱钟书,不过他的老师宋屺在文物界的地位和钱钟书一样,被称为‘玉学泰斗’。宋屺去世之后,这个人被认为是玉器界崛起的新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话和宋屺一样有权威。”
文物?玉器?——这和皮皮的知识很不搭界啊。
“他叫贺兰静霆。古玉专家、鉴赏家、收藏家。这人深居简出,只有一个头衔:C城博物馆资深顾问。”
皮皮笑道:“C城博物馆?C城博物馆不是就在这附近吗?我假装去参观,可以冷不防拍他一张照片。”
“皮皮,未经本人同意而刊登照片,那是违法行为。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有个很红火的C市商报?只因为登了贺兰静霆的一张侧影,就被他告到法庭。他请来全国最好的律师,上纲上线,究追猛打,将那报纸罚得一塌糊涂,差点倒闭了。”
这年头穷人哪敢惹关司?皮皮吐了吐舌头:“这样的人,你还敢采访啊?不怕惹麻烦啊?”
“所以我让你去啊。一来你的目标小,可以混迹人群,对他偷偷地观察;二来,你可以先设法软化他,软化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动。怎么样?我最近孕期反应特严重,天天吐,实在不能跑了。这篇报道我们联合署名,认真写,然后去参加今年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闻’竞赛,如果得了奖,你就可以向社长磨叽,让他把你调到周末版,或者娱乐版,这样你不就当上记者了?”
皮皮很激动地说:“真的吗?真的可以这样吗?我真的可以转成记者?”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皮皮是新闻单位的秘书,虽也沾着“新闻”两个字,工作性质与待遇都与记者相差甚远。
“怎么不行?又不是没先例。何况,你现在不是也在修新闻专业的本科吗?学历资历都有了,当然可以转啦。那,你拿着我的相机,看好了,这是尼康的专业相机,镜头都是上万块钱的,你可得保管好了。我去找杜文光,让他给你开个实习记者证。就说我身体不好,需要你在业余时间给我帮帮忙,他肯定会答应的。你干是不干?如果不干我只好找小计了。”
“干!干!”
“行,你先看看资料吧。我知道的全在那儿了。对不起,你是不是用了香水?我得去吐了……妈呀,都三个月了,还是天天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卫青檀捂着口,往门外冲去。
3
人生在世,想不留下什么资料,太难了。
在皮皮生活的国度里,一个人的档案记录是从小学开始的。档案里会有升学考试的成绩,会有老师和学校的鉴定,会有文凭的证明、奖励证书、体检表格、入团入党的申请,以及转移组织关系的纪录。如果你不幸犯了严重的错误,页码则会翻倍:会有事由和诉状,会有证人口供,会有单位或法院的结论、处理意见、本人的申诉、检查,等等,等等。
所以关皮皮就不明白了。
为什么擅长写调查报告的卫青檀竟然弄不到一份关于贺兰静霆的像样资料。
文件夹里只有几份从过期报纸和考古杂志上复印下来采访,关于宋屺的。只有一次专访谈到了贺兰静霆,看前后文的暗示,还是因为那年贺兰静霆成功地识别出一批即将当作仿制品出境的国家一级文物,成为当年文物界的头条新闻。可贺兰静霆固执地拒绝采访,为了给新闻界一个交待,宋屺才破例多提了他几句。
正是这多提的几句,给了皮皮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贺兰静霆从小跟着宋屺生活在琉璃厂,后来又跟他进了故宫博物院,帮他整理玉器,最后又跟着他住进北大,名为弟子实为养子。被国家表彰为“人民鉴赏家”的宋屺竟是个虔诚的居士,终身未婚,只收过两个学生。大弟子早年车祸故去,二弟子倒是学业有成,可是分配工作不到一年,却因“作风问题”被退了回来。那个年代,作风问题是大事儿。于是,二弟子背着处分被分配到一个穷乡僻壤的中学教书,从此默默无闻直至郁郁而终。此事虽与宋屺无关,宋屺却受了刺激,固执地认为弟子不教师之过也,愧为人师,发誓从此不再收任何学生。贺兰静霆便成了他唯一的衣钵传人。
看完所有的资料后,皮皮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兰静霆的资料那么少。
他没有上过学,一天也没有。
C城并不很大,C城博物馆也并不那么有名,专业背景如此显赫的贺兰静霆却悄悄地选择了在这里定居,是韬晦之计吗?
关皮皮灵机一动,拨了一个电话。
那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皮皮呀。”
“佩佩,”难得天下第一忙的张小姐有空,皮皮赶紧长话短说,“你认得市博物馆的人吗?”
“等等,好像认得一个,我给你查查看。”不过五秒钟,佩佩报了一个号码,“你找他吧,就说是我叫你来的。他在保安室,叫冯新华。”
“嗯嗯,记下了,谢谢。”
“没时间聊天,我正在采访。再见。”
“哎——”
那边的人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
皮皮拔通了那个号码,是手机。
“喂,哪位?”
皮皮报了佩佩的名字,那人口气明显热情了:“您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您认识贺兰静霆先生吗?”
“认识,不过不熟。他是顾问,白天很少来上班。”
“他通常是什么时候在博物馆?”
“晚上七点之后。”
“怎么,你们这里还有夜班啊?”
“嗯,博物馆的很多藏品白天都在展览,想做研究就只好晚上来咯。这里好些研究员都是晚上上班的。”
“能介绍我和他认识吗?”
“您是新闻单位的吧?”那人果然敏感。
“C城晚报。”
“没戏,他从不接待记者。”
“冯大哥,你帮帮我,好不好?”皮皮嗲声了。这一招她是从卫青檀那里学来的。别看卫青檀人高马大,声如宏钟,发起嗲来照样能腻死人。
那人沉吟片刻,说:“这样吧,今晚七点半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你自己想办法认识他吧。千万别说是报社的,说了绝对没戏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哥!”
放下电话,皮皮把上午堆积下来的例行工作赶紧做完,下了班,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箱八宝粥,扛着它气喘吁吁地坐地铁、转公汽、坐轮渡、再转公汽,来到陶家麟的寝室。在全体男生愕然的目光中,皮皮像码头工人一样将八宝粥从肩上御下来,掏出书放到桌上,挥汗四顾,对着微微发窘的家麟灿然一笑:
“家麟,书在这儿,我有事,得马上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什么事那么急?”
“我有采访任务。可能已经晚了,得七点半以前赶到博物馆。”皮皮把这话说得很响亮,故意让全寝室的男生都听见。私下里,她总觉得像家麟那样家世好、学业优秀的男生作了她这个走读大专女生的男朋友,有点亏了。在外人眼里,她再怎么努力也是个T湖大学的,跟C城大学不般配。岂知宿舍里的男生根本不在乎这个,大家都在抢着喝八宝粥。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家麟问,拾起桌上的自行车钥匙,“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不用,你好好学习,我过几天再来找你。”皮皮连连摆手,急匆匆地要走。
家麟还是执意送皮皮上了汽车。
两人在车站里等了十分钟,家麟忽然问:“皮皮,为什么每次你来,都走得那么急?”
“呃——”
皮皮哑然了。
这大约是第N次找借口逃离C大了。总之,每次一到校门口,看见那个球状的巨型石雕,再看着上面几个隶书大字:“团结、进取、严谨、求实”,森森然就有了恐惧感。好像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好像这里不欢迎她。还有,和家麟熟识的人总是问她是哪个系的,她总得解释,她不是C大的,是T大的。然后她就尽量不提T大。著名的野鸡大学嘛,谁提谁耻辱。
皮皮觉得自己比较惨:她毕业于C城一中,排名第一的省重点。可是她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成绩差。到了T湖大学,她成绩好了,又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T湖大学太差。毕业到了人人羡慕的C城晚报,还骄傲不起来,因为她不是记者,只是行政人员。
总之,她到哪里都没做过正牌。正牌是什么感觉,她一次也没体会过。
这种怨念家麟是不会理解的。
就像她和家麟的人生,开始都是一样的,渐渐就千差万别了。
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皮皮家与家麟家同住一个宿舍楼、门对门,住房面积与家庭收入几乎完全相等。皮皮爸是优秀工人、先进工作者。皮皮妈在幼儿园里当保育员。家麟爸在是厂里的技术员,妈妈是出纳。
后来,家麟的父母因为都有大学文凭,渐渐升职。爸爸变成了厂长,妈妈跳槽进了审计局,不几年功夫,就被提拔成处长。他们搬到与皮皮家一街之隔的“干部楼”里。住房面积顿时比他们大了四倍。皮皮家还在用蹲坑和淋浴的时候,家麟的家里已经开始用抽水马桶和浴缸了。皮皮和奶奶同睡一张破旧的棚子床;家麟则有自己专门的房间,睡席梦思,床单被套每周换两次。再往后,家麟爸调到工业厅当厅长;皮皮爸却下了岗,不得不每天四点半钟起床,扛着一个大包,徒步到两站路外的一条街上抢位置摆地摊卖杂志和盗版书。卖的杂志都不敢拿回来给皮皮看。
可是,两家的交情还是很好。逢年过节,陶家会打发家麟过来给“关叔叔”拜年、送年货。关家也会打发皮皮送一大篮子肉丸子、卤牛肉和豆瓣酱回去。家麟的全家都爱吃关奶奶亲手做的豆瓣酱,年复一年,乐此不疲。有一年家麟爸去俄罗斯考察三个月,知道那里除了鱼罐头和土豆就没什么可吃的了,还特地来央求关奶奶做一瓶豆瓣酱带去。关奶奶因此便一门心思地想用自己的豆瓣酱为皮皮开路,将她送到家麟家做媳妇。皮皮高中一毕业,奶奶就成日地在她耳边唠叨:“家麟这孩子多好啊。性情好,又知礼,能善待女孩子。皮皮呀,你若是做了他的妻子,以后可有享不完福哪!”
皮皮当然喜欢家麟。十几年中,她只和家麟伴过几次嘴,连一场像样的架都没吵过。她们之间没有起伏、没有眼泪、没有分离、没有守候、没有痴迷、也没有激情——一切都是淡淡的。
可是,皮皮觉得,她与家麟的恋爱从三岁合伙偷饼干时就开始了。每次过家家他们都是夫妻。十岁的时候他们甚至讨论过要生几个小孩、看完《射雕》他们又认定在水里淹死是最美的死法。家麟还向皮皮保证,虽然他动不动就挨妈妈的打,这辈子他绝不碰皮皮和他们的孩子一个手指。
四岁时的一天,家麟第一次把皮皮弄哭了。
原来过年的时候他收到很多压岁钱,便向皮皮炫耀。皮皮一分钱也没有,就哭了。为了安慰她,家麟只好把自己的压岁钱交给她。
他还保证以后把每年的压岁钱都交给她。
说话算话,压岁钱一直交到皮皮二十一岁。皮皮不要家麟还不乐意,硬要她拿着,说这是传统。
皮皮憎恨考试。尤其憎恨高考。
因为高考终于将他们分开了。
家麟以本校最高分进了C城大学国际贸易系。一向被认为是考不上大学的皮皮也考出了高于自己估计的成绩,够上三类本科。可是,那年头想上大学的人挤破脑袋了。在C城这个中学密集、竞争激烈的城市里,卡在线上的人多了去了,分数够了,进不进得了大学就全要靠关系。用本地的话说,要找人“递条子”。
皮皮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焦虑的一个夏天。
为了能递上条子,父母把所有的亲戚、亲戚的朋友、三姑六婆、七爷八舅的门路都找过了。全家砸锅卖铁地买礼物,一家一家地求,一家一家地送——也就是些水果和烟酒,不名贵,人家也不当回事,点了头,都说不能保证。忙碌了一整个夏天,爸妈的脸全都黑瘦了,一条路也没走通,一张条子也没递到。皮皮的档案还是被三类大学踢了出来,进了专科。早知如此,何必忙碌?皮皮的成绩远高于专科,这回皮皮爸死活也不答应让皮皮读她喜欢的新闻系,逼着她选了看似更实惠、更好找工作的行政管理。皮皮于是进了T湖大学。
T湖大学与C城大学,一个是人人皆知的“野鸡大学”,一个是全国著名的重点大学;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一趟车坐下来,要两个半小时。知道录取消息的那天晚上,皮皮独自伤心了一夜,知道自己和家麟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
开学那天,皮皮报完道,提着行李没精打采地往寝室的方向走。走着走着,面前一道阴影。她的肩膀忽然一轻,有人替她提起了双肩包。
抬头一看,是家麟。
皮皮呆住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秋季,梧桐树上蝉声咶噪。热气一波一波的散发着。家麟背着光站在她面前,一手插着短裤的荷包,一手拎着沉重无比的双肩包。修长的身影带给她一阵短暂的清凉。
见皮皮半天不说话,家麟“嗨”了一声,说:“皮皮,上次那个故事,你还没讲完哪。”
那一刻,家麟真是帅呆了。
4
皮皮一次也没去过C城博物馆,虽然她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里长大,倒是上学时候天天路过它。也不知道是什么派的设计风格,整个博物馆看上去就像一具棺材,狭长的方形,死气沉沉的银灰色。报纸上说,博物馆曾经过数次翻修,里面的装饰和设施都极其考究,成了C城主要的对外窗口和文化标志。
可是,小时候,皮皮的爸妈却宁肯带她去公园也不去博物馆。还吓唬她说,博物馆里什么也没有,就有几具古代的棺材。后来他们又坦白说不去博物馆的主要原因是那里厕所不好。清一色的坐式马桶,很不习惯。
他们说得不错。
C城博物馆引以为傲的藏品正是战国墓葬和汉代古尸。此外,还有丰富的青铜器和玉器。
天已经完全黑了。轻雪无声,悄悄洒落。皮皮从汽车上下来,狠狠地用围巾将脖子又绕了一圈,看了看手表,八点整。冯新华正在门口的保安值班室里等她。
进了大门,迎面扑来一团暖气,一看旁边的温度计,二十六度。皮皮顿时觉得热了,赶紧脱下围巾和大衣。
不知是为了创收还是为了活跃地方文化,博物馆在晚间开了很多少儿学习班:美术班、陶艺班、书法班、朗诵班、围棋班等等、等等,各种层次的都有。孩子们从另一道门出入,嘻嘻哈哈、人来人往,加上一旁等候着的家长,十分热闹。
越过这道门便是博物管的行政区和库区。幽长的走廊顿时安静下来,淡黄的灯光洒在铮亮的地板上,足音跫跫,带着回声。在路上,冯新华介绍说:
“我们正在走向博物馆的库区。我是保安,希望你以人品担保你不会乱碰馆内的东西。”他指了指路边摆放的一尊佛像说:“别看它没放在展厅里,这个东西是宋代的。”
那是一个残破的头像,鼻子已经不见了,蓦然摆放在红木支架上,有股罕见的沧桑。
“想当年,红卫兵真是干了不少的坏事呢。”冯新华说道。
走廊上有几间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射出来。冯新华说得不错,这里果然有夜间上班的研究人员。
过了一会儿,冯新华忽然站住,说道:“我已经替你打听过了。最近A省博物馆和我们交换展出一批藏品,是明清时期的玉器。贺兰先生这一周都在库房里做研究。——库房马上就到了,进去之后和他怎么说,想好了吗?”
“嗯……我就说我是您的表妹,对古玉非常感兴趣,想请教他几个关于古玉方面的问题。行不?”
“嗯,这个主意不错。”
皮皮接下来的打算是,她以T湖大学中文系学生会的名义邀请贺兰静霆去作一个古玉知识的讲座。由于博物馆与地方文化教育部门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一般不拒绝学校方面来的邀请。讲座结束之后,她会趁机对贺兰静霆说校报想对做一个简单的采访。校报发行量只有几百份,相信贺兰静霆不会介意。至于这个采访会不会“不慎”被外报转载,那就不好说了。
经过几道烦琐的安全检查,冯新华带着皮皮进了库房。
隔着一排巨大的收藏柜,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人影,低声说:“他就在那里,去吧。”
不知为什么,皮皮突然有点紧张。她没有马上移步,而是躲在柜子后面观察了一下。
从背影上看,贺兰静霆是个年轻人。外面那么冷,他只穿着件质料很薄的亚麻衬衫,露出白皙的皮肤。个子有点瘦,却不纤弱。他比皮皮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干净,好像一块被人摩挲多年的羊脂白玉那样一尘不染。
库房由一组一组的藏柜组成的。空间很大,当中空出一大块地方,摆着古式的方桌和圈椅。四周散放着几组式样典雅、做工考究的螭纹沙发。贺兰静霆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手拿铅笔,对着红木茶几上的一只雕花玉杯,在素描本上轻轻地勾勒着。茶几上除了玉杯,还放着一只小号放大镜和一只雪茄烟大小的聚光电筒。
蓦然间,皮皮又闻到了早上那股深山木蕨的气味。她怔了怔,发现贺兰静霆的脊背忽地一凛,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墨镜戴在眼上,转过身来,看着皮皮。
不等他开口,皮皮赶紧说:
“晚上好,贺兰先生。今天的雪真大啊!是不?只怕是这里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您。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学生,您的仰慕者,对古玉非常着迷。”
话说得太急,皮皮只觉唇干舌燥,不禁看了看贺兰静霆的反应。
贺兰静霆毫无反应。
关皮皮暗暗地想,如果这人摘掉墨镜,一定很好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诡异而阴骘,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半是挖苦,半是嘲弄。
她觉得,她很难把这个人与本年度的“文化十大好新闻”联系起来。至少从采访的角度来说,难度系数成几何状攀升,且不说这人究竟值不值得采访。
可是,皮皮的梦想不能这么快就破碎了!
她双眸一转,俯身去看那只玉杯:“啊!这只玉杯真精致!是汉代的吗?瞧这图案,是云雷纹吧?有这样手柄的玉杯真不多见呢!猛然一看,倒像是爱尔兰的啤酒杯。贺兰先生,我 能请教您几个问题吗?现在有点晚,不是很打扰吧?您能给我详细地解释一下什么是新山玉,什么是老山玉吗?还有,怎么确定一件玉器是古董而不是赝品?哦——您这放大镜真小巧,多少倍的?可以收缩吗?”
虽是热热闹闹的一顿开场白,皮皮却被自己拙劣的演技吓到了,有点怀疑是否真的能当好一个记者。
贺兰静霆半天不发话,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你是——”
“我叫关皮皮,T湖大学毕业生。”她热情地和他握手,“认识您很高兴,请多多关照!”
他们的手刚刚握上,关皮皮猛觉一阵恶心,见旁边正好有只痰盂,便对着那只痰盂呕吐起来。一面吐,一面道歉:“对不起,我想我是吃坏了东西……”
贺兰静霆默默地看着她吐完,二话不说,忽然快步将她拽出库房,一直拽到自己的办公室。
然后递给她一杯水。
“……最近胃有点不舒服。”关皮皮的脸都吐白了,为了完成任务,对着贺兰静霆强笑。
“现在好些了?”他不笑,不为所动。
“好,好些了。”
“你一年挣多少工资?”
“呃?工资?”
“我们得谈谈赔偿的问题。”
“赔偿?”关皮皮莫名其妙,“什么赔偿?”
“你刚才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吐哪儿了?”
“一只痰盂。”
“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贺兰静霆冷笑,“你知道人的胃液对青铜器的腐蚀力吗?”
“哦……”皮皮机零零地打了一个冷颤。可是她还是觉得反胃,便又低下头来,四处寻找痰盂。果然又从桌旁的地上找到一个,正要吐,见那痰盂是镂花的,底座闪闪发光,两端还刻着两条龙,好像是纯金的,便生生将反胃的东西又咽了回去:“……请问,这个痰盂是什么年代的?”
“唐代的。”
“这……这个呢?”她指着一个青瓷花瓶。
“元代的。”
然后她看见办公桌上有个大碗,大约是洗笔用的,形式朴素,估计不贵,便一把抱在手中。不料一秒之内,那碗又被贺兰静霆夺了回去:“别动这个,这也是唐代的。”
皮皮真的急了,跺跺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对他叫道:“贺兰先生!我要吐了。您得找个东西让我吐!”
贺兰静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吐在地上?”
5
在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呕吐,是件令人羞愧的事。
皮皮只得跑出去,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两腿发软,竟连站起来都困难了。歇息片刻,她扶墙而出,发现贺兰静霆在门外等着她。
然后,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还能不能走?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我在流血吗?”她的头一直垂着,很痛,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
他将她打横抱起,穿过一道悬着编钟的长廊,从紧急出口下了楼。
皮皮仰头向天,看见楼梯口外有个宣传栏。很明亮的灯光射上玻璃板上。
里面写着:
“C城博物馆本年度先进工作者……”
她看见了贺兰静霆的名字。
皮皮的心里立即跳出若干新华体主题词:乐于助人、加班加点、兢兢业业、又红又专……
见他衣着朴素,她本来还想说“勤俭节约”,贺兰静霆抱着她走向停车场,打开一辆车的后门,将她塞了进去。
她把“勤俭节约”四个字从脑子里删掉了。
汽车在夜间无声地行驶。
皮皮在后座躺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坐起来,看了看车外,忽然一惊,问道:“你不是去医院?”
汽车正向城外行驶。
“不是。”贺兰静霆淡淡地回答。
“那你去哪里?”
“我家。”
“你家?为什么要去你家?”
“你不是要采访我吗?”
“我……我……”皮皮狡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采访你?”
“撒谎是一种能力,需要练习。”
读过访狼手册的人都知道陌生男人的家绝对去不得,可是,鉴于自己写了三年多的思想汇报都没被党组织接纳,皮皮认为,陌生男人和陌生的先进工作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过了一会儿,皮皮忽然问:“既然你的睛睛看不见,你靠什么开车?”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眼睛看不见?”
“早上的时候。”
“早上?早上我没见过你。”
“贺兰先生,虽然你可能是训练有素,撒谎还是撒谎。”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继而无声无息地笑了,“是的,我有日盲症。白天看不见,晚上看得见。”
嗯——皮皮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她觉得一个人如果白天什么也看不见,多少会觉得有点痛苦,或者郁闷。可是她没从贺兰静霆的话音里听出一丝的落寞,好像他天生如此,不必遗憾。
“日盲症?医学上有这种病吗?”
“就是夜盲症倒过来。”
“哦——”
“你觉得好些了吗?”他又问
“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
雪早已停了。夜很黑,天空却是暗紫色的。清辉中的一轮素月,好像一片悬浮在冰茶中的柠檬。远处的山峦飘着白雾,白雪裹住的树枝闪着珊瑚般的荧光。汽车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高速向城外的山区行驶,速度之快,近乎滑翔。关皮皮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这是自己的第二个身体。城市的中央满布着餐馆、酒吧、舞厅、歌剧院、体育场和名目繁多的娱乐会所,是欲望的中心。越过十几道立交桥,到达城市的边缘,灯光少了,车辆少了,一切迅速安静下来。在那里,有贩毒、有打架、有抢劫、有各式各样的罪恶交易,充满了恐怖。
他们先在一片旷野中穿行,渐渐走入起伏不定的山路,一道道的树影巨兽般地扑过来,仿佛择人而噬。
皮皮知道贺兰静霆正带着她驶向本城最昂贵的住宅区:渌水山庄。里面有五十多座别墅分布在一座大山温暖的南麓——是离城区最近的郊区,山上有温泉、古松、森林、瀑布,山下有地铁、咖啡馆、植物园、高尔夫球场。所谓的人与自然的过渡带,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都指的是这里。
汽车在环山公路上飞快地爬升,皮皮只觉头脑阵阵昏眩。过了不久,忽然停住。贺兰静霆跳下来,拉开车门,皮皮的脚刚一落地,便看见一地乱雪,上面长满了一丛丛漩涡状的茅草。
贺兰静霆的房子居然是一套老式的四合院,朱漆的大门,屋顶的飞檐挑起来,铁马叮当,风铃微荡,半卷的竹帘,透着一缕微光。贺兰静霆一手掺着皮皮,一手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把古老的铜锁。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张开,里面是一个清静的院落。当中一道假山,两旁种着梅花,被雪埋了一半。皮皮抬头一看,天空是四角的,屋顶上满是飘摇的枯草,说不出的清冷、说不出的萧索。
皮皮打量四周,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进了客厅,却又觉得没有走错。
客厅的摆设足以证明贺兰静霆收藏家的身份。
老式的家俱,四角包着铜皮。紫檀木的台桌上摆着青瓷花觚。墙上的字画墨迹莫辨、古意盎然。洁净的橡木地板,打着闪亮的光漆。只有靠窗的一组赤色沙发与整个房间的风格格格不入,像是刚从商场里买来的进口货。
皮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发现贺兰静霆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苹果。他很悠闲地坐在皮皮对面的沙发上,隔着花梨木茶几,用一把镶着碧玉的水果刀轻轻地削着苹果。
还满客气的。
削着削着,贺兰静霆的手忽地一抖,手指被刀削出一道小口,血立即涌了出来。在苹果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
他好像没感觉到痛,继续专心地削苹果,姿势非常优雅。皮皮凝视着他的脸,觉得他的长相非常迷人,可惜戴着墨镜,无端端地添了一脸寒气,像总统的保镖,又像黑社会的杀手。
印迹越沁越深,渐渐变成铜铁般大小。
“你的手流血了。”皮皮说。
“嗯。”
他看了看苹果,没有介意,用刀将那沁了血的苹果切成四半。
递给她的那块,偏偏带着血迹。
可能他没注意到吧。皮皮不想显得太挑剔了,笑了笑,将苹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她发现贺兰静霆虽一直低着头,却很注意观察她。
“那么说,贺兰先生,您是优秀党员。”皮皮说。
“别客气,叫我贺兰静霆就好。”他很温和地纠正。
“贺兰……静霆,现在,我可以开始采访吗?”
“等等。”
他去了厨房,端来了一只碟子和一套西式的刀叉,镀银的,泛着寒光。
皮皮愣了愣,问:“贺兰先生,你还没吃饭吗?”
现在已经九点了。
“没有。”他说。
“晚上你打算吃什么?”
贺兰静霆想了想,忽然放下叉子,说:“我能先带你参观一个地方吗?”
“行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正打算参观你的房间呢!我想知道著名收藏家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皮皮笑眯眯地说。
“现在你觉得好些了?不想吐了?”贺兰静霆又问。
“完全好了,真是一阵一阵的。”
“跟我来。”
他引着她穿廊度院,出了后门。
其实贺兰静霆的四合院就在这座山的最高处,离山顶只有十几步之遥。院墙沿山而上,竟将包括山顶在内的一大片地方都围住了。
山顶有座八角小亭,亭边有个巨大的石台,围着汉白玉的栏杆,往下是陡峭的北坡。
走到石台上,贺兰静霆忽然问:“你喜欢这地方吗?”
“还行,有点阴森森的。”皮皮被山风吹得打了一个寒战。无端地,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禁不住看了看贺兰静霆,腿亦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紧接着,她就发现石台的正中凿着一个井。
站在井边往下看,里面没有水,也不是很深。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小,下面却很宽敞。清冷的月光笔直地照下来,井底十分明亮。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躺椅。
身边的贺兰静霆依然散发着深山木蕨的气息。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柔声说:“皮皮,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晒月亮吗?”
那声音充满蛊惑,他的手亦不知何时已搭在了她的腰上。
轻轻一推,皮皮就掉了下去。
6
皮皮掉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摔着。因为她正好落在躺椅上,躺椅里装着弹簧。
可是,当她仰起头来,看见贺兰静霆亦随之翩跹而落时,就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脑中顿时闪出一幅老式侦探片的定格:自己赤身裸体地趴在井底,口吐鲜血,四肢散乱。话外音是刑警队长木然的描述:“死者女,未婚,二十岁右左,身穿……”
她不敢想下去,眼见贺兰静霆尚未站稳,毫不犹豫地出了手,向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地踢了一脚!
面前人吃了痛,猝不及防地弯下腰去,重重地倒在躺椅上。
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脖子便被皮皮紧紧地掐住了。
淫贼、色狼、杀人犯……
皮皮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力道越来越大,手越收越拢,贺兰静霆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原来,改写一个侦探片也挺容易。不到三秒钟,皮皮就由受害人变成了杀人者。
若不是月光很亮、井底很干净、躺在椅子上的人不难看,皮皮几乎要得幽闭恐怖症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松开手,仍是心跳如狂。害怕贺兰静霆突然苏醒,她用围巾将他的双手紧紧绑住,打了个死结,这才借着月光细细查看。
贺兰静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胸口的扣子被她扯开了,露出一道白皙的锁骨,有些瘦弱,却散发着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气息。
生怕再看他两眼便会把持不住,再加之好奇心顿起,皮皮将他的眼镜一摘,不尤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贺兰静霆的眼睛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安静地闭着,也看不出什么特点。可是,皮皮觉得,摘掉眼镜的贺兰在幽微的月光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一种惊艳的感觉。
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皮皮在心里摇头,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动脉。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博。
她顿时慌张了,俯下身去听他的心跳。
没有心跳。
片刻间,皮皮出了满满一头的冷汗。她一直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贺兰静霆只是昏过去了。
不会吧!这位帅哥也太不经扁了吧?她没做什么啊,就是踢了他一脚,又掐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死掉了呢?
一股凉意从她的脚趾一直爬到心脏,仿佛将心跳也冻住了。
皮皮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没错。她遇到了色狼,她正当防卫。可是,皮皮并不想杀人啊。毕竟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他还是位曾经给国家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优秀党员。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这么一想,皮皮立即替贺兰静霆找到了更多不死的理由:比如,从头到尾,贺兰静霆也没对她怎么样,还很客气地招待了她,替她削苹果。比如,在井台上,他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到时真要到警察面前,讲都讲不清,没准贺兰的家人知道了,还要告她个“故意伤害”呢。
贺兰静霆那么有钱,打起官司来,她一定吃亏。皮皮的家很穷,律师肯定请不起……
这些当然都不是令她心虚的最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皮皮觉得,像贺兰静霆这种长相、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想要哪个女人,似乎不必那么费劲。就算他不要,送上门来的也一定很多。而皮皮自己,则实在太平常、太普通了,贺兰静霆怎么会对她起觊觎之心呢?
按照这个逻辑往下分析,皮皮甚至觉得,刚才贺兰也没推她,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太敏感,急于防范,身子一倾,就往下跌。——也许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敢再想下去,她赶紧给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皮皮学过一点救生常识,当下双掌合拢,在“死人”的胸口上用力地按了三下,再对着他的嘴吹气。
一连做了三组,每组十次,没有反应。
她以手握拳,用力地捶击他的心脏。
没有反应。
皮皮的头皮一阵发麻,冷汗湿了一身。环视四周,她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井壁非常光滑,凭她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爬出去。她也不能报警,装手机的小包放在沙发上了。
这么荒凉的私人住宅,又在这高高的山顶上,大约经年也不会有访客的。
难不成,自己要和这个陌生人死在一处?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寒风,阴惨惨的,一直冷到骨子里去。皮皮越想越怕,愈发不敢懈怠,不但不停手,反而干得更加卖力了。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做了十一组,贺兰静霆的手指才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冰凉的嘴唇里呵出一丝暖气。她再接再励,继续往里吹气、按压、又抬起脸来观察他。
贺兰静霆的胸膛渐渐地开始起伏,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
“贺兰静霆,你要是没死,就说话吧!”
过了片刻,他眉头一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没法说话,我受伤了。”
皮皮松了一口气,同时,立即提高警惕,提高嗓门向他喝道:“贺兰静霆,你这披着羊皮的狼!老实交待,刚才你想干什么?”
贺兰静霆反驳:“我什么也没干。”
“为什么把我推到井里?”
“不是说,你想了解我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吗?这就是我的房间。”
“那你也得好好说,干嘛要推我下去?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到这个房间,除了跳下去,没别的办法。你总之是要往下跳的,不如我帮你一把。噢!噢!别踢我啦,我快没有生育能力了。”
“就你这坏蛋,还想生育!我让你断子绝孙!”
“好吧,你弄死我,我们双双死在这里。反正,没我的帮忙,你是爬不出去的。”
这话管用,皮皮立即不踢他了。
“解开围巾,勒得我的手挺难受。”
“呸!呸!休想!” 皮皮叫道。
他不理她,用口一点一点地咬开围巾上的结,将松掉的围巾一扔,扔到地上。
“别惹我,我练过武术,你不是我的对手!”皮皮想摆个架式出来,却发现井底很小,躺椅又很大,余下的地方,根本容纳不了一个人。
贺兰静霆轻轻地哼了一声,说:“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叫武术?”
然后,他坐了起来,从地上捡回眼镜戴上,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
皮皮愣了愣,傻眼了:“你……你干什么?”
“脱衣服,月光浴。”
“这么冷的天,你也脱吗?”她赶紧捂住眼睛,又将手指露出一道缝隙观察他。
“不算冷。”
“你……你多少穿一点儿吧!”皮皮的声音几乎是乞求了。
“为什么?”
“我……我是女的,男女有别……”
“你刚才那么踢我,我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女的啦。”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是个合理的要求,说,“好吧,把那个浴巾递给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皮皮发现躺椅的下面有个小柜子,她从里面拿出一条雪白的浴巾递给贺兰静霆。他转身过去,用浴巾围住下身,然后,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曲肱而枕,舒展着一双修长的腿。
月光淡淡地洒下来。
空气很冷,躺椅上的贺兰静霆看上去浑身冒着白气,好像在练某种内功,又好像在洗蒸汽浴,一副怡然自得、惬意无比的样子。
皮皮面红耳赤地斜睨着,遐想联翩。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自己这次来渌水山庄的真正目的,不就是要采访这个人吗?现在两人独处一室,走也走不掉,真是大好的机会啊!
皮皮赶紧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问道:“贺兰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月光浴?”
贺兰静霆没有回答,嫌她很吵,又不便发作。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为什么。一种爱好,一种习惯。”
搞新闻的人见怪不惊,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月光浴没什么新闻价值,充其量也就是一种养生运动,跟冬泳差不多。皮皮站累了,只好坐到他身边:“那么,你要晒多久?”
“一晚上。”
“一晚上?!”皮皮立即跳起来抗议:“那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在这里陪你一晚上吗?”
不知为什么,也许他太容易被打倒了吧,皮皮并不害怕这个人,反而觉得今夜发生的事很有趣。
“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想办法出去吧。”他说。
“贺兰静霆!”
“叫我也没用。”懒洋洋的声音。
“看来你真是不想生育了!”皮皮又要向他挥拳,冷不防被他一拉,拉到躺椅上和他并排躺了下来。耳畔传来缓缓的声音:“为什么要急于出去?你不觉得今晚的月光很美吗?山上的蜡梅很香吗?还有远处风吹孔穴,草木折断的声音……
“积雪初融,春泉涌动的声音……”
“鼹鼠饮河、冰层破裂的声音……”
“水獭做梦、流星滑落的声音……”
“天籁如此动人,你应当珍惜这美妙的一刻,和我一起躺在这里,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哦……”皮皮神思飘渺了,被那如梦如幻的声音蛊惑了。
夜半更深,寒气逼人。皮皮虽然穿着羽绒袄,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握着录音笔的手,几乎冻僵掉了。
她吸了吸鼻子,发觉自己的手忽然被贺兰静霆握住了,十指扣拢,一股融融的暖意从指尖传了过来。
他们的脸几乎是挨着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皮皮想转过身去,却被他拽了回来,心不禁砰砰乱跳。
“你怕我?”他忽然说。
“不怕。”
“我可能会吃了你。”
“怎么吃?”
“先从脚趾头吃起,”他看着她,脸上浮出一抹幽深的笑意,“等快吃到头顶的时候,我会问你疼不疼。”
皮皮咯咯地笑起来了。笑到一半,又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们并排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圆溜溜的井壁,看着天上的月亮。
过了一个小时,皮皮不耐烦了:“这井里有什么好呆的?多无聊啊。”
“很遗憾,确实没什么娱乐的东西。”贺兰静霆说。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又道:“等等,我有一个短波收音机,你想听吗?”
他的手动了动,从躺椅下面拿出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打开开关,放出古典音乐。
皮皮接过收音机,将波段拧来拧去:“我看看有没有夜间谈心节目,以前有个‘潘多拉心理话’,FM1097,我挺爱听的。”
“不行,我得听音乐。谈心的节目很吵。”贺兰静霆一把夺过来,拧回原先的频道,降E大调小夜曲。
“这个台的音乐全是降E的,主持人真是有病呀有病。ABCDEFG,那么多调,他偏爱听这一种,还放个不休,真是吃多了撑的。”皮皮不甘心,在他耳边使劲地嘀咕。这个牢骚可不是皮皮发的,是皮皮以前一位音乐系的室友发的。作学生的时候,她也是天天与短波收间机为伴。
贺兰静霆不为所动,态度坚决:“我就爱听降E调的。”
“行,我让着你。”皮皮大度的放手,“我比较喜欢有道德优越感。”
“不不,我也喜欢有道德优越感。”贺兰静霆说,纤长的手指一拨,传来女性频道独有的声音,柔情万千,如春雨绵绵:
“——现在我们来接听一位来自杭州的听众,王小姐,你好。我是潘潘,这里是FM1097,潘多拉心理话。刚才我们谈到了女性之间的友谊,似乎是和男性很不相同的。王小姐,你想和大家分享你的经验吗?……”
这个栏目充斥了最最无厘头的心理学八卦。贺兰静霆恨不能用手堵住耳朵。皮皮心里一阵窃笑。
听了不到十分钟,贺兰静霆就打起了呵欠,似乎想睡了。他微微地翻了一个身,侧着脸,对着她。
啊啊啊,这可不能睡着了呀。皮皮连忙打开录音笔:“贺兰先生,现在我能采访你吗?”
“不能。”
“为什么?”
“鉴于你刚才的行为,你已丧失了这次机会。”
“那么,贺兰先生,送我回家。”
“再过两个小时。”
“我现在就要回家!”皮皮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请便,”他指了指井口,“我建议你光着脚爬,爬上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你不帮我?”哑然了。
摇头,耸肩,很遗憾。
皮皮本已经坐了起来,听了这话,又“砰”地一声倒在躺椅上。她今天也很累啊,现在都疲倦得睁不开眼睛了:“好吧,我睡了。我早八点整上班,记得七点半叫醒我。”
说罢,将他身上的浴巾一拉,搭在自己的身上,“浴巾我得盖着,我冷。”
他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脸居然腾地一下红了:“那,那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我用你的围巾好了。”他拾起地上的围巾,围住自己的腰,又怡怡然地躺了下来。
皮皮无语了,恨恨地睡了。
半夜,皮皮醒过来,天外的月光依然清冷,贺兰静霆依然睡在她的身边。曲着身子,紧紧贴着她的羽绒袄,埋着头,睡得很熟。
她忍不住又有一点好奇。从小到大,皮皮从没有看见过男人的身体。就是家麟,十几年来,她也只在下暴雨的时候接触过一次。此后,从碰碰指头到牵手都经过了漫长的六年。
所以,机会难得,免费的生物课,皮皮低头下来,将他的身体细细地研究了一下。
嗯,还行,难得的标本啊……
月华如练,星光熠熠。皮皮发现贺兰静霆的颈子上挂着一块形式奇特的古玉,一头是圆的,镂空雕着花纹。一头是尖的,微微上挑,好像犬牙。皮皮暗暗地想,戴这样的玉,会舒服吗?那么尖,会不会戳到自己?不过,那玉质料极佳,润如雨过天青,在月辉中泛出一道清凉的幽光。
皮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合衣睡在一张很舒服的大床上,连鞋子都没有脱。
她走到客厅,发现贺兰静霆沐浴一新,西装革履,正在戴手表。
“如果想洗澡的话,你可以用我的浴室。”他说。
“呃……不了。”
她有点讪讪的。自己到洗手间去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
“我送你到地铁车站。”他站了起来。
这回,他的手中有一根盲杖。他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出门的时候皮皮记住了门牌号码:闲庭街56号。
他将盲杖拿到手中,却没怎么用,神态也不像瞎子那样犹疑。
“别送了,我自己可以走。”
“下山的路很长。”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贺兰敬霆一直默默地跟着她,不紧不慢,神态从容。
“我不相信你什么也看不见,至少可以看见一点光吧?”皮皮说。
“什么光也看不见。”
“那你晚上的视力是多少?”
“1.5。”
“这么说,其实你晚上是不必戴眼镜的。”
“嗯。”
“那你为什么又要戴?不麻烦吗?”
“不麻烦,习惯了。”
到了车站,皮皮掏出车票正要和他告别,迟疑了一下,忽然壮着胆子问道:“贺兰先生,你……是人吗?”
蓦然间,贺兰静霆的眼角浮出一道笑纹,笑纹迅速隐去了。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才是合适的答案。然后,抬起头,淡淡地说:
“我不是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