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妹携带版续作攻略,小鸡模拟器里的俺妹携带版 就是第一作,(不是续1和2) 是完整的...
作者:本站作者1,小鸡模拟器里的俺妹携带版 就是第一作,(不是续1和2) 是完整的...
游戏和动漫的剧情不一样的,俺妹1携带版(就是绿色界面的)有两个版本,建议玩第二个,就是加入了濑菜的那一版,1主要是攻略女主,成为男女朋友,俺妹2(橙色封面)是讲的你和某个女主成为男女朋友后的故事,剧情是独立的,没必要纠结于先玩哪个。(俺妹1的攻略难度较大,如果楼主对自己的吐槽能力没自信就先玩2上手吧)
是不是需要小鸡模拟器的教程和下载地址,推荐这套教程http://www.zhuantilan.com/zt/xiaojimoniqijiaocheng/
2,俺妹携带版与俺妹续作disc1剧情是一样的么?有无新增内容?攻略是...
我复制的 此为Disc1,也就是第一张碟《俺妹》前作加强版的中文汉化版。 加强版和原版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1、增加基友线部分剧情,濑菜有登场 2、绫濑线和加奈子的2-SHOT对话时,动态人物加入加奈子。凡是涉及到多人对话的2-SHOT,动态人物都会增加为2个 3、纱织线GE中台词有若干修改 4、增加了1张新CG,全CG增加第二套评论音轨 5、吐槽系统进化,可以在吐槽时直接看到选择正误(需要在选项中开启功能) 6、汉化版修正了前作中出现一些错别字 7、其它小细节上的改动
??
3,psp俺妹续作凌濑线如何走
两种方法 第一种是通过桐乃线HAPPY END. 第二种就是通过绫濑线Normal end后自动获得,之后只要再按照normal end之前那样玩一遍就行了,最后跟桐乃对话选择 我的妹妹哪有那么可爱 就可以HAPPY END 虽说是两种方法,但是目的都是为了获得 我的妹妹哪有那么可爱这个ORE...
<a href="http://wenwen.soso.com/z/urlalertpage.e?sp=shttp%3a%2f%2fforum.tgbus.com%2fviewthread.php%3ftid%3d1956238" target="_blank">http://forum.tgbus.com/viewthread.php?tid=1956238</a>全人物攻略
跟normalend的走法一样就是在修罗场时出现 我的妹妹弗成能那么可爱 就可以用获得happy end 第二遍要从新开端才会有 我的妹妹弗成能那么可爱 的ORE
4,此剧笑毒太深!慎点!_
春节过后,听说小伙伴们不仅清起了肠胃,还闹起了剧荒?
也是......说到剧,尤其是近期国产剧,真的是一言难尽。
放眼古装领域,还记得前不久被2.3分《新寻秦记》支配的恐惧吗?
转战经典武侠篇,对2.5分《新笑傲江湖》丑拒的本能还在蠢蠢欲动吗?
就在君君不敢再对新剧抱有任何期待,准备把《甄嬛传》怒刷第36遍的时候,惊喜出现了。
一部当初不屑一顾,刷后根本停不下来的「超魔性下饭神剧」,就这样暗戳戳地入了君君的法眼——
《单恋大作战》I 2018
豆瓣:7.1
君君鉴片
《单恋大作战》
适用人群:想开怀一笑的,认准它
推荐理由:笑到飙泪的减压神器
时 长:34*35min
推荐指数:★★★★★
观看地址:优酷视频
作为一枚90后中年少女·油腻·君,本以为心里的小鹿撞了十几年,早就撞死了。
这种甜腻腻的校园爱情风,在君君的脑瓜子里也早就作不起啥妖了。
再加上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从国产青春片「车祸·撕逼·堕胎」的恐惧中挣扎出来.....
所以一开始,君君对它当真是不屑一顾。
但是!!!
作为一部青春题材的国产网络剧,豆瓣7.1的评分还是勾起了君君的窥探欲。
要知道,这个分数在国产网剧里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尤物了。
更难得的是,这部剧由超人气国产漫画改编而来。
原作者尤米,从2015年起开始连载漫画《单恋大作战》,2016年更新完结。
原作绝对的人气爆棚,微博上百万粉丝追更,全网阅读量超过3亿次,实体书首印就达20多万册。
至于改编效果,从人气和口碑来看,完全没有让粉丝们失望。
嗯,传说中的「不看不造,一看笑出猪叫」,说的大概就是它了。
这是一个关于单恋和暗恋的故事,从十几岁的小屁孩到君君这样的老阿姨,那都是有共鸣的。
故事和人设基本保留了原作的设定:男闺蜜胡理山、中二女主夏白橙、呆萌男二石井学长,三人扑朔迷离的感情就是主线。
怎么形容这部戏呢?
从视效上看,算是介于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间,妥妥的2.5次元没错了。
时不时内心OS动画小剧场:
冷不丁的异次元特效乱入风:
突如其来的真·漫画神还原质感:
从画风上看,虽然是粉红系小纯爱,却有《死神来了》《死亡笔记》暗黑系既视感。
是不是混搭又拉风,诡异又有毒?
有毒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不出一集,春节被催婚的抑郁就可以抛到九霄云外。(别问君君是怎么知道的)
(宝宝心里苦)
比起原著的甜,剧版多了几分犀利设定,比如说爱情诅咒。
胡理山拒绝了贞子妹的表白,对方怀恨在心,诅咒他心爱的夏白橙小姐姐,碰到表白就会遭到厄运。
这位妹子,我看你骨骼清奇
是个美容美发的好材料
在这之后,每当胡理山向夏白橙表白,总会出现各种意外状况。
轻一点的高空掉花盆、掉油漆桶;
或者是,女主当场头晕目眩易推倒;
严重一点的,高空坠机神马的也是分分钟的事;
再要不就遭遇车祸;
或者和路灯来个亲密接触;
就连大风车也是说倒就倒;
当然,这个诅咒也有一个唯一的好处。
那就是如果你拿不到高处的东西,只需要壁咚女主,对她唱一首爱的告白,就能轻松搞定~完美~
据说,破除诅咒的唯一方法是,必须让夏白橙主动向喜欢的男生表白才能解封。
可呆头鹅夏白橙对自己一点表示也没有,等她向自己表白估计没戏。
所以,胡理山的计划是——
找一个高富帅让夏白橙去告白,然后被对方无情拒绝,这样自己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于是,一场「男闺蜜助攻女神表白情敌」的年度大戏开始了。
为了帮夏白橙告白石井,胡理山甘愿被伪娘撩;
自动变身洗剪吹高手,帮女主洗头凹造型;
甚至抱着夏白橙,满操场追着别的男生表白:
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石井这座万年冰山居然被女主暖化,感情走向了三角线......
这种逆偶像剧的暧昧模式,忍不住笑到飙泪。
《单恋大作战》虽然是流量IP改编,里面并没有一个超流量明星,只有一群内心戏爆表的戏精本尊。
比如饰演胡理山的长腿欧巴孔垂楠;
这位「史上最衰,没有之一」的的悲催男主,秒秒钟都在贡献表情包。
实力坑队友的满分技能也是注孤生的节奏......
石井,她想大便
我去帮她借点纸
好在男主属于传说中那种越看越好看的第二眼帅哥。
刷到第11集已经被位兄台实力圈粉。
一直以来,他为夏白橙付出了很多,但傻白女主就是感觉不到,总是把他当哥们儿。
心疼胡理山1秒钟
至于女主夏白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就是《巴啦啦小魔仙》里的“严莉莉”,刘美含!
果然岁月不止是一把杀猪刀,还是一支魔法棒啊!
别看外表是日系少女的观感,骨子里却是中二少女的体质。
一遇到男神,女主光环立刻碎成渣;
石井学长则是《热血长安》里的李少卿;
这位冰山帅哥,外表看似冷酷,内心却火山涌动,闷骚撩妹不在话下;
对于他的好基友陈琢——一个自带BGM的美男子,同寝三年还是记不清人家的名字,永远把陈琢叫成“陈真”。
即便是这样,依然挡不住被好基友当成初恋般呵护。
而胡理山的好基友小白,则是个能够为兄弟COS女装的八卦小王子。
也不贵,每次收费20.
胡理山的表姐胡蓉,由武大校花黄灿灿饰演,全剧颜值担当无疑;
而夏白橙的弟弟,正是一上线就迷倒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小阿离。
小小年纪撩妹技能满分;
姐姐,你单身吗?
说这帮人是戏精本尊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个内心戏多到可怕。
不同于一般青春剧男女主强行加戏的套路,这部戏就是戏精的爬梯,把小甜蜜都藏在笑点里。
因为戏精太多,《单恋大作战》的正确打开方式是——
开弹幕!开弹幕!开弹幕!
蠢萌男主永远是弹幕里不能错过的梗。
“吕子乔是你吗?”
“一级残废鉴定完毕”
作为一部国产漫改剧,并且是国产少女系列漫画的改编,这部剧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惊喜。
继《全职高手》《秦时明月》点燃国漫新希望之后,终于又有一部漫改剧扛起了打响国漫翻身仗的大旗,并且填补了国产少女漫改领域的空缺。
只一句,春日第一发毒弹,《单恋大作战》妥妥的
5,生而为“狗”,我很抱歉_
还记得被泰国禁播的短片《黑象》吗?
短短10分钟,却让每一个看过的人心痛。
它揭露了泰国大象旅游业背后的真相。
为了从大象身上榨取更多利润,他们会逼迫大象竭尽所能地取悦游客。
逼迫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囚禁,虐待,侮辱,毒打......
自落入人类手中的那一天起,这些大象就注定要受尽折磨,直到痛苦死去。
它们死得冤枉,死于人类的变态欲之下。
与之同病相怜的,还有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那就是狗;
纯种狗。
《纯种狗的悲哀》I 2008
豆瓣:9.0
在人类的观念里,狗分为土狗和纯种狗。
按照多数人的需求,土狗主要用于看家护院,纯种狗则用来陪伴和赏玩。
是的,在人类的世界,狗也分三六九等,其“高低贵贱”取决于品种。
普遍认为,狗越纯越好,越纯越贵。
市场上,纯种狗如拉布拉多、金毛、泰迪等名犬,一只就要几千上万元。
杂的那些,就是“狗杂种”,是“串串”,不值什么钱,免费送养都不一定有人要。
纯种狗之所以能成为狗界的网红,主要是因为它们看上去更可爱、更稀奇、更金贵。
能全方位满足人类的需求:陪伴,玩乐,猎奇,攀比或者虚荣。
但是,“纯种”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你知道所谓的纯种狗是怎么来的吗?
你知道纯种狗要承受怎样的痛苦吗?
你知道纯种狗背后不为人知的真相吗?
1
纯种狗的“病”与“痛”
先看一张图片,你觉得这只狗狗在干嘛?
A. 撒娇 ;B. 被打了
C. 饿了 ;D. 出来玩高兴到灰起
都不是。
正确答案是,它病入膏肓了。
是的,可能你不知道,很多可爱名贵的狗狗,它们的基因里都潜藏着癫痫、畸形、癌症等遗传性疾病。
至于原因,完全是拜人类所赐,后面我们会慢慢说。
▌查理王犬:脊髓空洞症、心脏病
上面这只病入膏肓的狗狗,是一种叫作“查理士王小猎犬”的纯种狗。
它们身形小巧,乖巧可爱,深受孩子们喜欢。
但这种狗极易突发某种神经性疾病。
发病的时候,头歪眼斜,一瘸一拐,像是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种病名叫脊髓空洞症。
病因是这种狗头盖骨过小,装不下它的大脑,就像把一只40码的脚,硬塞进35码的鞋一样。
这种痛苦,就如同人类遭受烈火灼烧、挑断筋骨一般,痛不欲生。
此外,心脏病也是查理王犬最常见的遗传病。
这种要长期忍受病痛折磨的查理王犬,是患病最严重的纯种狗之一,却也是英国第六大受欢迎的犬种。
▌拳师犬:心脏病、脑瘤、癫痫、癌症。
一只名叫扎克的纯种拳师犬,一直饱受着癫痫的折磨。
每次发病,总是全身抽搐,牙齿打颤,口吐白沫,无法自控。
而这样的大发作,扎克每月都要经历一次。
每天,扎克都要吃下大量的药丸,早晚各一次,用来续命.....
不止是它们,还有很多纯种狗都携带着各种致病基因。
拉布拉多有眼疾和关节上的问题;
史宾格犬要忍受酶缺乏症带来的痛苦;
金毛犬患癌几率很高;
西部高地白梗饱受过敏带来的困扰;
2
纯种狗怎么来?近亲交配!
前面说了,这些纯种狗的悲哀,都是拜我们人类所赐。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知道,在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法则下,一些不利于物种生存的基因会被慢慢淘汰掉,进化的犬类则会越来越优化。
然而,人类偏偏要打破这一自然规律。
从上个世纪开始,英国育犬协会就统一制定了所谓“名犬”的体型、大小、颜色等标准,并对纯种狗进行登记注册,附上血统证明。
这种被认定的纯种狗,成了贵族彰显身份,炫耀资本的抢手货。
协会还规定,纯种狗只能与同一品种的狗交配,生下后代。
但同种狗的数量毕竟有限,于是乎,育狗者干脆让这些纯种狗近亲交配。
比如姐弟,母子,父女.......各种乱伦甚至N伦。
假如生出了品相超好的公狗,那么它很可能会被当做种狗来培养,跟无数近亲交配繁殖,以便生出像它一样漂亮的后代。
因此,在一大群狗里,它很可能既是它们的父亲,又是它们的外公。
而我们知道,近亲繁衍,极易让后代产生遗传性疾病。
血缘关系越近,致病率越高。
于是便出现了我们上面看到的那残忍的一幕幕......
人类规定自己不许近亲结婚,却把这种逆天操作强加在狗狗身上,想来也是讽刺。
3
畸形审美下诞生的“新品种”
19世纪中期,人类的审美中诞生了某种“恶趣味”:狗狗越畸形,越猎奇,越搞怪,就越受欢迎。
为了满足自己的畸形审美,人们开始刻意培育各种奇形怪状的“新品种”。
比如,罗得西亚脊背犬。
它被规定的纯种标准就是:脊背凸起。
但,脊背凸起是一种病,会让狗加速死亡。
其实每20只脊背犬里会有1只脊背不突起,而这只才是健康的。
但育犬人怕混淆血统,往往会把健康的这只偷偷杀掉。
再比如,腊肠犬。
一百多年前,腊肠犬的身材还是很匀称的,但如今的腊肠犬,几乎成了“拉长犬”。
人们发现腊肠犬躯干的趣味性后,便开始改造它,使得它越来越长。
不合理的身体比例,使得每一只腊肠犬几乎都会患上犬椎间盘突出,每走一步都会承受腰间巨大的痛苦。
再比如,巴吉度猎犬。
这种狗狗以超长超大的耳朵被认可,100多年前的它们,耳朵其实很正常。
随着耳朵的拉长,它们的腿部和臀部结构也发生了变化,很容易患上脊椎病,瘫痪的概率也成倍增加。
又比如,巴哥。
人类为了追求它们扁平脸的囧萌效果,将其一步步改造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这样的扁脸狗,脸部都会承受巨大的压力,使得狗的呼吸变得非常困难。
同时散热机能也被大大地限制,心脏病、高血压的发病几率也会增高。
还有,斗牛犬。
因体型变得越来越怪异,有些已经无法交配分娩,完全依靠人工传宗接代。
3
纯种,真的那么重要吗?
其实细想,纯种、异形、猎奇、可爱等所谓的“好品相”,从来都不是狗狗的审美,更不是它们自己的选择。
准确的说,它们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是我们人根据自己的审美、需求和欲望,强行把它们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好,我们收了。
痛,它们受着。
其实当人类站上食物链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人类对其他物种带来伤害的可能性和必然性了。
道德伦理永远只能稍作粉饰,并不能掩盖人性之恶。
因育种而头部畸形的牛头梗
而对于许多爱狗人士来说,有些伤害可能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产生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不虐狗,狗却因我而被虐。
是否纯种,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看中华田园犬,我们口中的小土狗,看家护院,陪伴玩耍,忠心耿耿,一样对主人不离不弃。
最重要的是,它们是顺应自然的产物,是健健康康的存在。
那些年,我们口中的大黄,二黑,小白,妞妞......不也陪我们度过了生命中最温馨的时光吗?
其实它们一点也不比名犬低贱。
出自《百鸟朝凤》,妞妞给主人送饭
我觉得,与其费心培育一条品相完美,却痛苦短命的纯种狗,倒不如给那些健康的小土狗多一点点机会。
彼此都健康快乐,这才是真正暖心的陪伴不是吗?
6,这件事,真没那么说不出口_
an apple a day ... /
Once upon a time,我们露着脚踝,说了很多关于棉毛衫裤的笑话……
后~来,在天还没冷的时候,我们就急急地开始护住脖子、膝盖、脚踝,喝热水、煮热茶、煲热汤……不过,开始养生了才发现,“对自己好”好像也没小时候想得那么不酷——没那么说不出口~
illustration by Mouni Feddag
Nikki:早~安~吶~
呀,今年冬天的早晨似乎比往年醒得早了,看来生理时钟已经乖乖翻开新的篇章……拜托,别再叫“小编”啦,老编辑的养生,从耳朵到脚趾,统统有照顾到。
a.Mary See the Future The LonerEP
养生养生,说白了就是喂养生活嘛。音乐是随手可得的最佳补给品,醒来马上放一首Mary See the Future的《The Loner》,用透亮的吉他声叫醒耳朵,把脑袋里的大雾一口气都吹散。
b.Birkenstock毛绒绒拖鞋
冬天早上出门不用想太多,什么暖和什么往身上套就对了,一双出得家门、入得工作室的毛绒绒拖鞋,便是通勤良伴,脚底踩着软软的云,在迟到边缘跑起来有加热奇效,还不会捂出脚臭。
c.MUJI超声波香薰机
对这件网红单品质疑许久,听友人说它十分助眠,最近终于下手,结果发现只要换换精油,就能自由切换场景,晚上舒眠安神,早上提神醒脑,给它打一百分。
d.罗汉果
冬天必逃不掉讨人厌的感冒咳嗽,之前去药店意外买到罗汉果——小时候去凉茶铺看到就怕的奇怪果实,现在用它泡水越喝越爱,润肺止咳,回味甘甘的。应了黄伟文那句,“大概今生有些事,是提早都不可以明白其妙处。”
minit:暖从口入
一冷起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吃辣,想吃锅,想有一点由内而外生出的暖。日本有“怀石”一说,指怀抱温过的石头,让胃袋舒服;反过来想,吃饱饱喝暖暖,身体自然就会变得暖融融。
a.吉川 雪平锅
到了冬天,就知道雪平锅的好——因为足够薄,加热快,不需要在瑟瑟发抖中等太久。加上木质把手又轻又方便,我买了18cm的大小,刚好够一人食的分量。晚上回家,随便扔点木耳蘑菇肉片黄花菜进去,很快就烧出一小锅暖身汤。当然缺点是容易烧出黑色,但烟火痕迹多了些冬日人间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b.JACOB’S CREEK 新年限量版红酒
整个冬季最爱喝热红酒,一杯就可以让寒冷的身体快速“回魂儿”。我的定番Recipe是将口感结实、带点辛辣的杰卡斯珍藏系列西拉红酒和橙子、一点点桂皮、八角、香叶一起加热,冬日香料与红酒中的黑莓果香相互融合,口感更丰富,爸爸妈妈也很喜欢。新年限量包装版也很应景,过年回家,想好带什么手信了。
c.妈妈寄来的红袍花椒
没品牌,纯土产。新鲜的红袍花椒是冒香气的!抓一两颗就能闻到一种介于木头和香料之间的浓郁香味,放一些在厨房和餐厅附近,让空间里都有麻麻、暖暖的气味。花椒在冬天用起来也很方便,煮汤时扔几颗,热红酒时加几粒,麻味舌头不容易察觉,但是稍后身体就会暖起来。
d.TWININGS 姜芒绿茶
作为芸芸“不爱喝白水星人”之一,天一冷就想要喝姜茶。纯姜茶的药味太浓,我常喝的是TWININGS的姜芒绿茶茶包,滚水泡开,茶的清爽、水果的甜、以及姜的辛辣都得以保留,味觉呈现得非常进退有度。
Soda:毛茸茸的武装
到了冬天,就想把自己武装得“毛茸茸”的,并不全是出于御寒的身体机制,也是一种心理需求,就像每当下雪时,就想躲在家里喝一锅热蘑菇汤;遇上暴雨夜就想关紧窗子,点一杯蜡烛翻翻小说。
a.男式羊毛长袜
有一次去苏格兰高地玩,那种没遮没挡的寒冷,就算喝了威士忌下肚,身体还在漏风。心动于男人们格子短裙+羊毛长袜的装束,照样买齐一套。回来后沉甸甸的裙子没穿出门,长袜倒配着百慕大短裤穿了又穿,上身可以是一件大大的粗针毛衣,也可以是各种呢子短大衣。
深秋时像卷裤脚一样,把袜子往下折两道,配个德比鞋就是高校男孩;真正冷了,它也可以柔软贴心地护住膝盖,兼顾时髦人的“隐秘养生冲动”。
b.Prada毛茸茸踝靴
Prada 17秋冬的秀款,男款女款Miu姨当时都做了。主打保暖的牌子都有类似的毛茸茸款,但它们往往散发一股浓浓的居家味道,不精神,而这双在厚厚的海狸毛下面有完整的皮质踝靴的坚挺轮廓,外面的毛只是一层温柔的防风罩。
c.Moncler 羽绒围巾
“毛茸茸”不等于“胖乎乎”,冬日着装禁忌不是加入保暖元素,而是全身丧失线条和层次,变成一颗球。戴上Moncler这朵舒服的“云”,脖子暖和了,整个人就轻松舒展,和我一样不穿羽绒服的人,可以考虑大衣+羽绒围巾。
d.毛毡贝雷帽
没有女孩的长头发,我这种短寸男孩长时间在户外,脑袋简直像掉进了冰窟窿。格纹贝雷帽和大多数大衣外套都能混搭,当然要记住歪着点戴,不小心戴正了就成了士兵长官。
More:用户外装备武装室内
北边有暖气,南边有太阳,上海的家里……“家徒四壁”。从小都在“北方零下20度时小朋友们怎么生存”的忧虑中渡过,哪知道他们在暖气房里光着膀子,开心地裸奔呢!
回到主题,都说江浙沪的冬天,发热得靠抖,所以我这次想说的就是室内养身指南——如何正经的在家抖过冬天。
a.Snow Peak 帽子
偶然路过表参道的Snow Peak,想说手里捧着个家具就不准买东西了,不过随便看看的时候还是被这个闪电蓝的粗毛线帽吸引。有种意外的农田朴实感,拿起来很轻,戴着也不紧,而且另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热了可以卷边露出耳朵变成窄檐帽,出门可以放下来立即保暖。
b.Stanley 水壶
在studio里,从我窗边的座位走到饮水机大概要二十步,期间要路过两个人,打开三扇门。而且也是因为在窗边,冷风顺着铁窗的缝隙风呼呼地吹凉杯子里的水。所以保温杯(瓶)就变得很重要了,这只Stanley的容量是0.5升,装满热水以后,能够有半天的保温和4杯水的续航。另外选0.5升的好处就是可以方便携带出门,又不会太重和太大。
c.狗
户外主题怎么能没有狗,我们家小苏纯天然,又听话。毕竟把你养到这么肥,就是为了冬天暖暖脚呀!
d.Mantecas 毯子
一条好看而且实用的羊毛毯子也是户外主题必备的元素。这条芥黄色的毛毯上织着白色的人字纹,外加流苏的装饰都强调着户外主题。毯子本身编织得很紧实,所以初期触感略硬。展开后可以裹住全身,1.3米的长度不会拖地,所以可以缩在沙发上抖,也可以走来走去活动一下。全羊毛的保暖性也是可以托付的。
Pinko:泡澡小森林
冷、干、丧、不想起床、易胖、白天太短、手机耗电、机车发动困难、做面膜冷到要发抖……冬天怎么那么惨!
可如果非要说冬天的好,用力想一想好像也不是没有,比如……可以不限时长地泡澡,泡到脸红红、心跳加速,然后睡个安稳踏实的好觉。
a.Charley 浴盐
浴盐的口味完全是跟着季节走的,比如夏天喜欢发泡的、清凉的、水果味儿的,到了冬天,我爱木香。我反复买的是Charley入浴剂基金会的桧木味浴盐,身体仿佛要融化在桧木围绕的温泉里,连呼吸都是温润的。这款浴盐含有美肌的天然精油,每次泡完皮肤都表示很满意。
b.Cite Trudon 香薰蜡烛
在选香薰蜡烛的时候,也要相应地跟浴盐的气味搭配一下,最近常点的是Cite Trudon 2018圣诞“埃及”系列里的GIZEH,雪松和苔藓的香气,不会过于香甜浓烈,仿佛在森林里点上篝火,一切都恰到好处。
c.カネ十農園柚子煎茶
柚子跟泡(温)澡(泉)是绝配,虽然没办法在浴缸里放入真柚子,但是,我有秘密武器——柚子煎茶!来自カネ十農園,混合了静冈县的柚子与柠檬草在煎茶里,柚子香气馥郁,清新宜人,陪着时间笃悠悠的过。
d.林文月 《京都一年》
林文月的《京都一年》百看不厌,十多年前的书,但不管什么时候拿起来读,都似与文字一同踏入山林、庙宇、庭院之间,思绪万千,意犹未尽。
一瓦:和自己说晚安
最近天冷,一下班就非常想回家呆着——刚好可以练习早点睡觉。在睡觉之前的“造梦时间”里,把手机放远,学老年人煮些不含咖啡因的茶汤,热热喝下去,然后拉拉伸、按按摩,看会儿书……让自己由内而外都温温暖暖的,就可以凭空造出很大一只好梦。
a.SHAQUDA 按摩长刷
SHAQUDA的身体按摩长刷,用黑色獾毛和胡桃木手工制作,比白色的山羊毛稍硬一些,更适合干刷。如果把泰式按摩比作“被动瑜伽”的话,那干刷就类似于“自主马杀鸡”,非常适合睡前刷着睡着。大致知道正确的刷向就行了,轻重、时间按心情自由掌握。
b.SMEG 胖水壶
不喜欢喝白开水的小孩,长大之后,只能花大力气,去找一只好看一点的烧水壶诱惑自己多喝热水。而控温功能存在的意义,是烧出“能立刻喝”的热水——很烫的水在放凉的过程中一定会被我遗忘的。
c.Marimekko 茶壶
我是咖啡型人,白天咖啡无限一杯接一杯,晚上喝也不会影响睡觉——至少原来是这样的。但去年开始,晚上也会改喝点热茶。这只壶是从Pinko和More家顺来的(误),壶肚巨大,泡一次茶可以强迫自己喝好多水。睡前推荐TWG的盛夏绯红或者红气球,无咖啡因,口味温润,喝了好眠。
d.TIGER 迷你焖烧壶
掐指一算,这只理应是迷你焖烧壶的容器,已经被我当作保温杯用了4年了。因为个子矮、敦实,所以比所有真·保温杯都要稳当得多。冬天热空调干燥,所以睡前会准备一点温水,半夜醒来的时候,会很入戏地感动于自己的贴心照顾。
··· ···
GOOD GOODs的工作室特辑,会随着时间和温度的变换“应季”出现,将Voicer工作室每个人在当时实际使用到的、美丽、有趣、好用的日常物品,与连带着的欢喜、思考与生活,一起分享给同一个时空里的你们。
让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以同样的决心和努力好好生活喔!
爱你们的 Voicer team
7,消失的金钱_
金钱能给予多少安全感,就能遮蔽多少生活的真相。当它如浮沙般散去时,人们才能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构筑在什么上面。在过去的这个夏天,许多人因为金钱的突然消失,经历了家庭跌落、信念破碎、亲密关系瓦解,他们悔恨、惊慌,最终用尽气力,在真切而混乱的废墟上,重新收拢起信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谷雨实验室(ID:guyulab),作者:钱杨,编辑:林珊珊,采访:钱杨、武奋丰,事实核查:刘洋,出品:谷雨&故事硬核,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摄影:冯海泳
随金钱一同消逝的
过去的这个盛夏,产生了1961年以来的最高平均温度,按照中国气象局的统计,比常年同期高出整整1℃。检测到气温历史极值的气象站多达55个。就北京而言,人们经历了20个高温日和最长连续9天的闷热天。
很多人抱怨,但有一些人比其他人更受炙烤、煎熬,感到灰心。看看那些把钱通过互联网平台借出去,指望获得利息,却在一夜之间血本无归的人们。
我见到他们中的一些,与他们谈论他们失去的财产和接下来的生活。不约而同地,人们提到天气。
“特别热的一天。”一个从外地去了北京的女士说,她10岁的女儿中暑了,孩子在太阳底下呕吐。她去北京是想看看自己的钱到底去了哪儿。
一位IT行业的女士记住了她丢失遮阳伞的一天。“我是个不爱出汗的人。”她说,那天她在太阳底下站了3个小时,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忍受糟糕的天气其实是他们诸多困难中最容易的一项了。
有多少人信任高利息回报,就有多少个家庭受到波及。最信任的那些,自然是以自由落体速度成为赤字家庭,最严重的那些投资者称其为“灾”,他们节衣缩食、寻求救济,同时伴随信心方面的损失。
一些家庭主妇几十年未有地记起了账。一位单亲母亲把她的一日三餐缩减为两日一餐。一位在深圳的主妇告诉我,她不得不看到3个年幼的孩子争抢炒菜里的肉丝。一位湖北孝感的农妇哭诉,她连施农药的钱都是借的。不少中年人承认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劫”。一位经历过汶川地震的女孩失去了全部财产,两次打击对她而言,难受程度是一样的,都是一夜之间,她都流了很多眼泪。非要辨别二者的区别,她的回答是:
“‘希望’这个东西不一样。”
上了年纪的人更容易绝望,他们面临的问题高度相似——余下的日子怎么过?所有事情中最可怕的部分在于,钱和信心一同失去了。
轻信者大有其人。
“把XXX当银行了呀。”
不止一个无望的人这么哭诉。那当然不是银行。他们中的不少,直到钱没了,才去了解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它会给利息,它安全”——很多时候,这就是全部的理解了。问题是怎么有回报如此之高还百分百安全的“银行”?怎么能坐享比银行高5个、10个甚至更高的利率而不担心风险?他们的盲目、贪婪是真实的,他们的惊慌、悔恨、痛苦,也是真实的。
一位男士承认他管不住自己:
“感觉被洗脑了,老想往里放”。
一个拿全部资产投了16个平台的河北男士,得知出事时打了自己一串耳刮子:
“该,谁叫你贪”。
一位女士为了赢得作为奖励的一台苹果手机,把资金增加至四百万。
当然,理性的投资者也为数不少。他们调研平台背景、资质、排名,研究最新政策,通常都“观望了一段时间。”总之,慎之又慎——必须承认你要是他们也做不了更多了——选择了他们认为的最可靠的平台。杭州的周妍就把自己归为这一类别,“连信用卡都不用”的保守人士。她观望、调研的结果是把母亲58万养老钱都投了一个平台。有人为了规避风险同时选择了几家,谓之“分散投资”。把钱一点点,然后是大部分,最后是全部,放在了平台上。
有人甚至借钱去投——为了凑个整。大的整数对应大的奖赏(礼物、加息券、红包……),结果是——眼睁睁看着它们一个个、最后是批量地宣告故障。
最乐观的情况是良性清盘,按各自给出的时间表兑付。最坏的,基本坏到底了,一分没给剩下。
用这个夏天流行起来的词来说:“雷了”。众多的雷里,实控人跑路、已立案的叫“死雷”。讲得多了,居然生出了一种苦涩的幽默感来。那个投资了16个平台的男士手上已经有6个死雷了。他是在一档理财节目中听说的这个投资渠道。后来,他和那档节目的说书人在试图讨回钱财的路上相遇了。
失去钱意味着什么?你也许能体会到丢了500块钱是什么感觉。可失去一生的钱呢?数字本身太抽象了。 “天塌了”“雷劈了”,人们调动他们储备不多的词汇描述那种感受时,总这么说。
一位投资了170万的男士告诉我,如果他能感到好受点,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170万块钱码起来是多大的一堆。
于是,人们不约而同地做起了一些对等的计算——主要是帮助他们自己理解和消化。
按照各自的算法,邹明和他的妻子白白奋斗了10年。他就是那个想不出170万是多大一堆的人。对安徽的孙大成夫妇而言,损失了整个家族的216万元,他们回到了7年前。10年前邹明夫妇从河北来北京中关村做销售,奋斗起点是第一个月的300块工资。7年前,孙大成夫妇刚完婚,共同拥有3万块。他们的财富缓慢地积累,然后在这个夏天落回到3万块,还另外拥有了70万负债。
杭州女孩肖捷通过结婚到达了家庭财产的顶点,钱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年轻夫妇的账户,又顷刻间消失了。对于那些人到中年却倾家荡产的人来说,事态更残酷。一位云南的商贩听到消息后,“脑子里的血都绷不住了”,他42岁了,不但损失了一生的钱,还意识到自己既没能力、也没时运再挣回同样的钱了。你很难责备他不知变通,这个男人只是希望能维持三口之家的普通生活,没有更大的志向。回款无望,他靠在北京地下通道的弧形的墙角上哭了一场,明白往后的生活将断崖式下落。
一些人从命理上寻求征兆和解释。事发前,杭州良渚的夏女士去世多年的父亲突然来到了她的梦中。她懊悔自己不该忽视这个提醒。整个家族损失了六百多万的霍女士注意到,她的亲哥哥、家族的轴心,年前眼皮突然令人心惊地跳动。周妍的母亲、退休的项女士告诉我,夏天刚开始时,一只野猫曾来到她家窗下凄厉呼叫,“要死了。”她预感不祥,当时就跟女儿预言,“我们家要出坏事情。”
痛苦的数字 同类的哭声
即便以最快速度到达现场,他们依然是来晚的人。早上10点55分,一个投资平台发出公告,实际控制人跑路,公司已报案。36岁的孙大成从一个家乐福超市出来,把孕中的妻子送回出租屋,在北五环上把速度踩到了时速140公里。停好车下来,他腿软了。发现写字楼里关于那家公司的信息条被摘掉了,他心里沉了一下。同时段,邹明和妻子也在赶去的路上。夫妻俩一路闷走,手里还拎着几个作午饭的包子,决心堵上一两个管事的人。
“咱离这么近,还能让人跑了?”
事后复盘,孙大成会和别人一样嘲笑他自己。仅仅是前一天,他还作为投资人去某平台考察了。在一位副总裁的接待下,他抽查了两个标的原始合同,得出了良好的结论(人们后来发现,副总裁把自己的标提前转了出来,现在难友中的一位接了她的标)。等待孙大成、邹明等人的画面是大门紧锁,人去楼空。一位物业员工告诉他们,公司职员连夜收拾好个人物品走了。现场的投资人结伴去经侦报案。再次握住方向盘时,孙大成的大众朗逸车里挤上来4个脸色跟他一样煞白的陌生人。互相问了金额,加起来一千多万,够立案了。到了经侦后,被告知得去另一个地方报案,再次调转车头,孙大成的车里换了另一拨脸色煞白的人,加起来还是一千多万。
每个家庭都对应一个痛苦的数字,有些人提到它时甚至能直接引发生理痛苦。那个新婚的杭州女孩肖捷说,她常常能被心脏疼醒。有两个在哺乳期的女士失去了奶水。天津的一位工人因为心脏抽痛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那个看着孩子抢肉吃的母亲甘宁宁说,发生的事情令她整根脊椎从上到下地疼。杭州的黎渺困扰多年的怪病发作得更频繁、更强烈了。只要一听到坏消息,她就会条件反射般呕吐,冬眠般关闭感官,吞下大量止痛药,静躺一天才能恢复。她投资的4个平台,每一个都出了问题,数字是172万。
最早,大多数投资人并不懂“跑路”意味着什么。1个月后,邹明和孙大成等人坐在了我的对面,十分苦恼,“没有什么消息。”他们说,“你什么都做不了。”
每个家庭的那个数字背后都有一个财富积累的故事,这些故事既不同又很相似。很少例外,那是以青春、健康、快乐为代价的辛苦劳动的总和。
那个雷了16个平台的人,袁朗,470万财富中细细追溯起来,还有他15岁起每月10元的服役津贴。那个经历了汶川地震的年轻人失去的财富里有三分之一是震后得到的补助。38岁的单亲母亲严乐的投资金额里,有她作为医院临时聘用人员的微薄工资,打第二份工(卖早点)、打第三份工(摆地摊)的钱,以及一笔离婚后前夫给的抚养费。离婚时,她发誓要过得好,为摆脱“世袭的贫穷”,要立足、要努力。坏消息到来时,她正在努力,学习一个在线课程。人们常说“来之不易”,具体在严乐身上就是这些意思。这让她在报案登记时,不住地哭泣、发抖。也让她在后来的一天决心去跳立交桥,幸而一位老先生拽住了她的书包带。
很多投资了外地平台的人,得知坏消息后,纷纷在路上了。家在承德的袁朗买不到去杭州的任何票,开车出发了。在山东境内,他的眼睛疲劳得看不见了,在服务区用水洗了洗,休息了半小时。后半段路程,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开下来的。17个小时,喝了一瓶矿泉水,袁朗把自己的人生从头想了一遍,结论是他对不起孩子、母亲、妻子、自己。
嘉兴的宁晟夫妇买了当晚的硬座去北京(高铁票当即成了负担不起的花费)。他们的那个数字是400万,“全家性命在里面了.”夜间的02号车厢有约一半人是他们这样的人,大家说话到天亮,很多人在哭。邻座的一位女士没间断地哭到了天亮。后来的那些天里,宁晟常常能见到眼泪流个不停的人。在派出所登记报案,临时接待大厅里,人们排着队写下名字和对应的数字,他的耳朵充满了同类的哭声。晚上,妻子蜷在派出所门口,他远远地走到天桥下面,睡在派出所门口让他有种干了坏事的感觉。仰面躺在水泥凳上,看着雾霾笼罩的夜空,痛苦、羞耻、茫然,35岁的宁晟这一次听到的是他自己哭了。
报完案,录好口供,未来的双胞胎爸爸孙大成才感到那种致命的无助。把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他在车里独自坐了6个小时,像他不认识的袁朗一样,也把人生从头捋了一遍。深夜才重新发动车子回家。家是东六环外月租4000块的一居室。并排躺在床上的夫妻二人都36岁了。7月初这对夫妻刚总结完本命年上半年的运势,总体蛮好的,终于要上了孩子,还是一对;他出来创业,钱也挣到一些,计划买块劳力士DD奖励自己。(事发后他第一时间想起这块表,让代购的朋友取消了订单。)好的生活眼看就要降临,立刻又面目全非了。黑暗中,孙大成流了眼泪,很小声地跟妻子说了对不起。
罪人之家
一个人对自己所经历之事的本质有多缺乏判断,就在事后有多茫然。听听他们的控诉和抱怨,就明白他们离理解它有多远。
杭州的肖捷说,“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就跟风刮走了似的?”武汉的退休工人樊玉英问,“一个农村娃出来,你心肠怎么这么狠呀。一共有22个亿,一辈子又花不了那么多钱。”云南洱海的那个商贩何金镇在电话里哭了,“绝望啊.”他说,“我们的钱到底去了哪里么?”深圳的打工者李启智问他儿子,“你学法律的,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儿子答不上来。
令他们把钱交付出去的理由有什么呢?有的人仅仅是接受了亲友的推销。那位湖北孝感的农妇得知这个发明,还是源于城里亲戚的好意,“看我持家太辛苦了。”自杀未遂的严乐也是,“看大城市人都投才投的”。仿佛是沾了什么光,他们才与这个挣钱的新套路相遇的。
进一步地,人们又是从何时确信它是个好发明,从而感到安心的呢?
杭州的黎渺在参加完一个投资平台的年会后追投了一百万。主要是由于她得到了公司高层的口头保证,保证他们将第一批拿到互联网金融牌照。同样参加过该平台年会的投资者还带回来了别的信息,比如,CEO本人看起来太老实了,“不可能骗人。”年会看起来很有档次,前央视的主持人出席了。
有些人在事后控诉时,还使用了这些素材:那位CEO甚至还在卫视上作为专家分析过如何防止平台风险、应对跑路等等。一个叫云端金融(也是死雷)的平台,雷掉前一个半月还领过一个2018互联网金融最具发展潜力企业的奖。
当然,这些控诉只能表明,投资人们既不理解这些平台,也不理解某些现实。袁朗投资的爱钱帮(死雷),是因为百度曾经的一位副总陆某带资入驻了。被雷后,陆因承诺帮助大家,被投资人们感激地称为“陆先生”,后来,他也失联了,称呼降为了 “陆狗”。
那位深圳的女士、3个孩子的母亲,投资的平台“钱爸爸”由某银行存管,这个细节使她安心。那座地标式的摩天大楼稳稳地立在她的窗外,每一个深圳人都能看到它立那儿。
那些擅自做主把钱投进去的人,从财产支配者沦为了各自家庭的罪人。出事以来,邹明发现妻子总是陪着小心。做饭时主动给他打下手。以前,常常数落他喝啤酒,现在为了省钱他不喝了,她反倒问,“怎么不喝一杯?喝一杯吧。”
天津的电焊工人薛涛是那个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的人,同时是一个四口之家的罪人。无论如今多痛恨,出事前,他们得承认自己相当感谢这个发明。他的财产几乎都来自拆迁补偿,122万,是凭打工挣不回的钱。钱多了是一种负担,怎么给钱找个好去处?他当时琢磨。存了两年银行定期后,他找上了这个渠道。
很多收入萎缩的家庭,这个渠道的回报成了他们最大一笔收入。电焊工人薛涛是这样,睡在北京天桥下的宁晟也是这样。他靠卖精品杯子白手起家,生意兴隆过,如今萎缩了,只剩最后几家店铺。他的家庭和生意依靠这份利息维持。
最早,云南的商贩何金镇还能听到妻子朝自己吼骂,后来她一个音儿都不发出了。白天,她长时间地坐在客厅,不说话、不喝水,眼睛里失去了光。晚上,她又带着那样的目光躺到床上。为了避开客厅的景象,他常常跑出家门。
“钱要不回来你就自杀。”
“好的,妈妈。”
每隔两天,山东青年李宝泉都要与母亲进行一遍这样的对话。因为他把30万用于结婚的钱投进了“掌阅理财”(死雷),他推迟了自己的婚期,也推迟了母亲退休的日期。他在工地监工,每天不得不在兜里揣两包烟,一包好的,领导来巡视时递上,一包次的,自己消愁。
袁朗的方法是喝酒。上午处理点公务,中午就在办公室里喝起来,喝到下班回。妻子知道他愁,没酒了还给他买好,有时也陪他喝。在家里,孩子叫声爸爸都令他心烦,连保姆都处不好了。
长春的毛晓丹是被丈夫拉到卧室告知的坏消息。避开老人、孩子,两个人躲到楼下公园里哭了一场。后来,丈夫先崩溃了,成了一个危险分子。至少两次,他当她的面要跳楼,还拿指节梆梆地砸墙。只要她说起钱,他就能把车飙到时速150公里,只要她不住口,他就能开得再快一点。后来她不说也不哭了,车速快到承受不了,她就闭上眼睛。
鱼肉一股柴油味儿
看一看每个家庭的账本,重点看他们取消了什么。
上班族马小晴取消了每天来回2元的公交费,改为步行。单亲母亲严乐把一天三顿缩减成了两天一顿。
一位南京的女士取消了在理发店洗头的钱,在家清洗她垂到腰间的头发。天津的薛涛取消了儿子8000块的英语课外班。
袁朗取消了两个孩子加起来7万的保险费,以及本该早点买来给母亲住的商品房。直到产检完的妻子发来账单,孙大成才知道双胞胎的所有产检费都要x2。一个羊水穿刺检查——4900x2。他吓着了,取消了让孩子在北京成长的机会,出生后立刻实施回乡计划。
杭州的周妍母女,打算依靠母亲每月3000元的退休金,度过她们预计长达几年的家庭寒冬。特殊时期,母亲决定去7公里外的市场买菜,转两趟公交车,每周采购一次,一周能省下三五十。水果开销完全取消了。母女各瘦了二十来斤,母亲消瘦得更明显一些。她哭诉时,女儿无声地捂住脸,慎之又慎,这个30岁的女孩还是把母亲一生的积蓄扔水里了。
和丈夫在上海打工的郭俪辛一个月后即将生产。按照原计划,投资的钱将在预产期前回款。现在都雷了。3岁的二女儿在超市里打开了一罐巧克力糖,她为8块钱哭了,打了孩子。她取消了菜,只吃白饭,唯一的蛋白质摄入是丈夫从工厂旁的河里钓的鱼,鱼肉一股柴油味儿。她的困境一目了然:第三个女儿要出生,存款近乎0,家庭月收入是5000元。想不出办法她就喝酒,最便宜的啤酒两块五,夫妻俩一人一瓶,身子喝软了也睡不着。
深圳杨小姐倒是做了个有积极色彩的梦。海面起了风暴,她连人带车被一艘倾倒的大船扣住了。她用全身力气去迎接,两手轻轻一推,把船翻过来,逃脱了。但醒来后,引力还是引力,悲哀还是悲哀。她连奶水都流不出来了,新生的孩子不得不喝奶粉。
与惊慌、痛苦一起袭来的,还有“羞耻”。是那种坏事偏偏降临在你身上的那种羞耻,是以前过得比一般人强,突然过得比一般人差的那种羞耻。
邹明命令妻子不许告诉任何人。朋友关心起钱的事来,杭州良渚的夏女士总是潇洒地回应,“早取出来了。”因为损失的钱是几十年修空调攒下的钱,丈夫砸烂了家里的电视、橱柜。走在路上,夏女士感觉世界整个儿地变了,开头几天,她发现自己散步时不知道怎么迈腿才好。
一个人得多愚蠢才会落得倾家荡产?即便是他们自己,也看不起这样遭遇的人。
早上4点,武汉的食堂退休工樊玉英穿上“有钱的时候买的好衣服”,偷偷摸摸地出门了。在绿化带里、工地上,她沿路寻找马齿苋、芝麻叶子。“怕人笑话啊,”她的声音饱含委屈,“以前过得那么滋润的。”她投了70万,“钱爸爸”每月发的利息正巧够她应付车贷、房贷,本来是美满的退休生活。以前每个礼拜,樊女士能买一只烤鸭吃;遇到乞讨的,她随手“散良心”,出手就是五块、十块;去驾校学车每次给教练抱一个大西瓜,是一个讨喜的老人家。如今,樊女士可怜她自己,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消失的爱人
在钱的事情上,有时人性表现得相当直接。很多夫妻或情侣借此重新认识了彼此。多数是不怎么好的那种认识。马小晴的未婚夫立刻离开了她,还说她“是个坑”。那失去的20万里,有她为自己出嫁备的钱,也许会是一辆车或者别的什么。为了挣回那份钱,她在下班后要开6个小时直播。她对这份兼职的描述是:穿得若隐若现的,在电脑前卖弄自己,陪着唠点儿黄磕儿,让那些下半夜不睡觉的人给她刷钱。“以前我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女孩,”她说,“现在感觉自己疯疯癫癫的。”
杭州的肖捷对新婚丈夫一交待完,就失去了对共同财产的管理权。丈夫收回了他的支付宝账户。山东的陈家亮,抱着大概率结不了婚的心理准备,试图要一个回答。 “钱爸爸”和“合时代”账户里的钱,包括预备好的10万彩礼。带着仅剩的自尊,他问,打欠条行吗?不行就没再争取了。他用孙正义支持马云获得回报的故事劝解自己,“眼光也有长不长远的。”
基于自己“精神状态不再适合带孩子”,丈夫把孩子从黎渺身边送走了,由在老家的父母代管,让她好好反省。她无法让注意力在孩子身上停留,也不想听他说话,而以前,她是个具有超高耐心的妈妈。财富曾小溪般一缕一缕地汇入她的账户中——父母毕生的存款、奶奶去世时留给她养孩子的钱(老人的愿望是“多生几个”),公婆给的聘礼(标明也是未来给孩子的),结婚礼金,丈夫的工资存款等等,现在所剩无几。她明白自己的支配地位——孩子使她成为了全职主妇。丈夫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呢?她意识到自己是完全被动的。
34岁的黎渺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被很好地爱护着,有一张柔和、脆弱的脸,眼圈很容易就红了。她低着头,头发女学生般别在耳后,眼泪洇在纸巾上。上一次财产风波发生在他们度蜜月期间,股票崩盘,俩人决定全抛。但这一次,她被上门警告时,他待在房间里,没为她说一句话。她意识到丈夫拿背对着她。她猜测他大概有什么“别的考量”。“别的夫妻都是一起的……”她没再往下说,眉毛蹙了起来,发觉自己有所期待似乎令她更伤感了。
丈夫对尤敏这次财务灾难的评价是“特别蠢”。夫妻账户是分开的,她损失了钱,没什么可反驳的。但当他进一步对她当妻子的表现打了不及格时,她愤怒了。她恐惧结婚,把这件事想象成跳楼,但也勇敢做了。虽然不是很有天赋当妻子,但也付出最大努力了。出事后,她问了自己一串问题:怎么就过成这样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是这个样子?看到一个人这么认真责问自己,你会替她难过。一个女人,负担很重,又很孤单。如果她的故事对年轻女孩有什么可汲取的教益的话,大概是这一条,“趁感情好的时候,把财政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像不能理解钱的消失一样,32岁的尹璐也无法理解丈夫的消失。未作任何说明的那种消失。事发后,丈夫表现得很平静,然后在她不知道的某一刻从家里走出去,再也没回来。他们当初是因为爱情裸婚的,她以为这种婚姻能顽强一些。过去,她只要在商场的某个柜台前多停留一会儿,丈夫就会帮她买回来。爱人的消失就像一个耳光,使她过去的生活变得可疑了。
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的,她以为他只是暂时性地崩溃了,情有可原的崩溃,于是给他发了几十条长长的消息,回顾他们的相爱之路。她是学文学的,有一种多愁善感的气质,措辞也都怀有情感。结果一点反应没有。她改变策略,问他是不是有了别的打算。问出这个话本身就令她感到受伤。消失一个月的丈夫发来了“离婚”两个字。
这些天,尹璐常常哭得睁不开眼睛。哭钱,哭奋斗无意义,主要是哭爱情,“那么不堪一击,爱情能够管饱还是管暖?”她觉得自己被吸进了一个旋转的黑洞里。她掐自己的腿,希望不过噩梦一场。腿掐紫了,现实还是眼前破碎的这一个。
在长长的通话中,我像是聆听了一场关于生活的全面否定。这个夏天,我见了许多突然变得不幸的人,有时几乎电话刚接通、人刚在我面前坐下,就能听到哭声、看到眼泪。起初他们是为财产被剥夺而哭,还带着愤怒,到后来你发现他们其实在为破碎的生活、为失去的信念而哭——简直像是一场场哀悼了。
你真的能感到有隐形的东西险恶地伏在他们的后背上。“活着好累啊。”那东西,压在尹璐的背上,使她看到眼前的道路只有两个选择:“想活,感觉活着没有意义;想死,感觉死得也没有意义。”她继续描述那个黑洞,我找不出什么有用的句子来安慰她了。
上香拜财神的年轻人。图片 | 视觉中国
A计划 B计划
最核心的问题总是一个:钱能追回来吗?由于要不到确切的答案,黎渺的母亲,一位虔诚的佛教徒,诚心问了菩萨,菩萨的意思是钱能回来。这给了她们一些安慰。袁朗请了当地的狐狸大仙,排号、磕头、烧香,获得了一个符。挂上没多久,平台又雷了一个。他另找高人算了一卦,那位的意见是“最多能要回50%、60%”,他将信将疑。
褚建,北京的一个大学老师,说服自己接受50万的失去,同时也说服自己还有不错的赚钱能力。“但是,”他一再表现出平静,被教养压抑的愤怒还是泄露了,“这个事情跟我是一个提醒。”
关于未来,邹明准备了A、B两套计划,基于两个前提:钱要得回来的话;钱要不回来的话。要回来就抱着决心花掉,在老家给孩子买学区房。然后,该吃吃该喝喝。他的B计划是,撤销“给孩子最好的一切”,差不多得了,不再自寻烦恼了。他劝导自己就像在劝旁人,带着份洒脱,“钱挣到多少才算是多啊?”
中国人的生活哲学里似乎有“省”的传统。在财产被“一锅端”前,是美德。但在之后,他们挖苦自己愚蠢。
因为省,张先生的四口之家没有在这个最热的夏天添一台必要的空调,还取消了孩子们的一顿烤肉。因为省,嘉兴商人宁晟在这个夏天还穿着10年前的T恤。沿着同样的思路,南京的李轲为自己留下了一辆看不顺眼的奥迪A3。他的理想车型是A4,并且之前他完完全全买得起。现在,真买不起了,他的脑子却更强烈地想着那辆奥迪A4。
如果钱能回来,黎渺计划是买保险,把全家人全方位地保障起来。一定要给多病的母亲请个会按摩的保姆。去年去世的奶奶如果有这么个保姆,卧床的日子也少点辛苦。但想想就省了,因为家族的共识是为两岁儿子的未来之路做准备,“给他最好的。”
收入水平有限的家庭怎么给孩子“最好的”?黎渺的回答,也是很多人的回答——“把钱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当人们基于现实,忧患未来时,总相信有某个“关键时刻”,它常常是这几个方面:孩子的教育,老人的养老,家庭成员的重疾等等。如果没有可依赖的福利体系兜底,生活的海面出现风暴信号时,一个家庭得有自己的“准备”。黎渺的孩子才两岁,但她已经忧心忡忡了。这大概是人们所说的,活得辛苦的意思。
当失去了拆迁款的薛涛还在自责“没把孩子的财富守护好”时,妻子率先振作起来,找了一份新工作。毛晓丹与她的“危险分子”丈夫组成了学习小组,等孩子们都睡了,通常都九、十点了,他们去市图书馆开始了一天的学习。多考个证可以多挣一两千块钱。两个人朝这个具体目标努力起来。最近,袁朗有两个账户的钱返还了,虽然对于整体而言是很小的挽回,但仍有人在努力兑现,他感到安慰,专门喝酒庆祝了。
有些家庭在继续动荡,丈夫等妻子的宣判,妻子等丈夫的宣判。有的宣判已经完成了。一个中年女人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和她的丈夫已经分开了,我们上一次联系时,形势还没这么明晰。特别坚强的人把对自己的宣判,理解成拥有新选择。
在期待一个更有远见(看得到他的发展潜力)女孩的同时,陈家亮的生存策略是不许自己生病,用最低成本获取健康饮食。听起来辛酸,这个男人在电话里分析起了南瓜“既是主食,又是蔬菜”。关于财产的法律意义上的宣判,也需要调动最大的耐心去等。至于还在坚持的人,积极的说法渐渐少了,消极的说法是,人们不过是在等自己的意志力到头,再返回他们破碎的生活中理出个头绪。
孙大成是最顽强的坚持者之一。他和妻子的故事也是少数能给人暖意的一个。那个悲哀的晚上,妻子从背后抱住了他,孙大成就没再流过眼泪了。在财富面前,他拿不出什么证据显示自己是被眷顾的那类人。这次,仅仅为了多1个点的利息,他把钱从别处转移到了一个投资平台。往回倒,人生第一笔大额收入,是被裁员的赔偿。2008年,他一个出租屋的好友炒股,天天跟他说,“大成,我今天又挣了三千。”“ 大成,我今天挣了五千。”他忍不住开了户,放了一万块进去。他还记得那只股票是平安银行,也记得股指从6400点跌到了1700点。
谁不向往财富呢?如果它唾手可得,而你又能牢牢地掌握它。那次他认了,这次他不认。继续坚持,继续挣钱,“不信这辈子这个钱挣不回来。”出事后第17天,他剪了个干净的寸头。第25天,他重新给妻子做饭了。他走进厨房,敲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声响,然后鸡汤和排骨都炖上了。没一会儿,饭菜香就充满了他们的屋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谷雨实验室(ID:guyulab),作者:钱杨,编辑:林珊珊,采访:钱杨 武奋丰,事实核查:刘洋,出品:谷雨&故事硬核。故事硬核工作室致力于讲述最好的非虚构故事,本文由腾讯谷雨计划支持,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文中配图与采访对象和文中场景无关。为保护隐私,文中所有姓名为化名。点击“阅读原文”查看文章。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网立场
8,冰淇淋王国_
冰淇淋王国
杰里夫·福特 著 江陵风 译
你可记得吹灭生日蜡烛时闻到的那种气味?对于我来说,我闻不到香气,却能听到一种声音,一串拨动小提琴低音琴弦时发出的音符。这些音符和熄灭时的生日蜡烛一样,都蕴含着一个信息:虽然我们又送走了一年的岁月,但同时我们也增长了一年的智慧,那是一种略带忧伤的欢乐。同样,木吉他所弹奏出的音符在我看来就像一阵金色的雨,它们在我眼前从高处落下,直落到心窝深处,然后销声匿迹。我非常喜欢一种进口的瑞士奶酪的原因是:当奶酪在我的手指上如丝绸融化时,我的舌间就尝到了柠檬味酥皮卷浓稠的风味。这些感觉并非是我的想象,它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大约每一百万人中就会有九个人具有这种奇特的感觉,这种感觉叫做共感觉,也叫做通感、联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这对于我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那就要看怎么想的了。
最近的研究揭示,通感的形成区域是大脑里的海马区,一个自古以来就是对感觉进行记忆的部分。外部的各种刺激在大脑各个区域引起的反应在这里得到汇总。据说,每一个人的潜意识中,在一定程度上都曾有过这种不同的感觉交叉重合的体验,但是在人清醒着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混合感觉都被过滤掉了,只剩下一种起主导作用的感觉。而对于我们这些少数运气好的人来说,这种过滤作用或者已被破坏,或者太过完美,于是本来存在于潜意识中的感觉就成了有知觉的意识。也许在相当遥远的远古的某个时候我们的祖先们都具有这种通感能力,触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视觉都可以合为一体,每一个特定事件与我们的感觉记忆结合在一起,伴随着我们的感知能力。我能理解到科学家对通感的解释就是这么多。如今,人们多少都知道点通感的概念。但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当我告诉父母我感到乙烯塑料的低语,紫色发出了恶臭气味,蓝色在旋转,教师的钟也在旋转时,他们却担心我的智商有问题,害怕我的心是一间满是鬼魅的弃屋,充满许多的幻觉。
我是家中的独子,所以我的不正常是这个家庭所无法承受的。何况,我的父母算是老来得子,生我的时候母亲快40了,父亲也已经45岁了 ,在我之前,没能活着生出来的孩子都可以组个足球队了。我5岁那年,只要接触到天鹅绒,就会听到一种声音。我对爸爸妈妈说听到“天使在哭”,从此他们就再也不让我碰天鹅绒了。大人们以为我有病,而且认为总有办法可以治好。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正常的人,钱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因此我小小年纪就得忍受在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还有医院的候诊室里等候几个小时的折磨,这种折磨持续了好几年。我说不出那些庸医对我的伤害有多深,一大堆所谓的专家教授们,让我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所谓测试,然后对我作出诊断,从精神分裂症、抑郁症到低智商,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我是一个孩子,十分诚实,如实地讲述了自己感觉到的一切,这正是我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这个错误导致了以后没完没了的验血、脑部扫描、限制食谱,还要被强迫服下那一大堆可恶的压抑脑部活动的药品,这些药品抑制了我向大人们倾诉那些通感的意愿,但是它们却丝毫不能阻止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我仍然能闻到深秋时节下午金色的斜阳散发出的香草气息。
我的独子地位,加上他们所说的所谓我的“症状”,令我在父母眼中是个不好养的孩子。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很少有与其他孩子接触的机会。其原因我想还是得归咎于父母的想法。我与常人不同的感知方式和所说的那些奇怪的的话对于像我父母那样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无法接受生了一个“次品”孩子的事实。他们不让我去学校读书,我的学业是在家里完成的,由父母教我。事实上,我母亲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她是个历史学博士,古典文学的造诣也很深。我的父亲,是一个保险统计师,专门教我数学,只是这门课我显然一直不行,直到进入大学后才有所改观。虽然拿x=y的等式来比喻共感觉现象倒是很恰当,但是对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我再补充一点,在我的感觉里,数字8会散发出一种残花败叶的腐臭味。
我所擅长的是音乐。每星期四下午3点,布瑞丝尼克太太会上我们家,给我上钢琴课。她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却长着美丽至极的纤纤细指,她的手指如此纤细,如此细腻,本应属于花样年华的少女。虽然她的钢琴艺术鉴赏能力不算好,但是她在教导我如何学会欣赏自己的声音方面,却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人物。音乐成了我的所爱,当我不被拽出家门四处寻求“摆脱病症折磨”的方法而留在家里的时候,最适合我待的地方就是钢琴前的那条长椅。在我的几乎与世隔绝的世界里,音乐是我逃避现实的一个窗口,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一头钻进去。
当我弹奏钢琴时,我会看到音符在我面前飞舞,就像美丽的烟花一样,五彩缤纷,形态各异。12岁那年,我就开始自己写曲子,我写在纸上的音符伴随着代表不同音符的视觉形象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事实上,每当我演奏音乐时,我同时也在作画——在我眼前的空气中作画——真像一幅俄国抽象派画家康定斯基伟大的绘画作品。许多时候,我在一张白纸上构想乐谱的时候,用的是一套64色的蜡笔(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拥有这些画笔了)。比较难用的颜色是绛红色和瓷蓝色,它们给我的感觉和其他颜色不一样,不是视觉,而是一种味觉,因此当我要在乐曲里用这两种颜色对应的音符,我通常会在涂满了五颜六色的纸上写上甘草和木薯来代替它们。如此以来,弹奏的时候就不会出错了。
我在钢琴艺术上表现出来的出色才华却给我带来了惩罚,让我失去了现实世界里唯一的朋友,布瑞丝尼克太太。母亲打发她走时的情景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平静地点头微笑,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已经超越了她的能力,她不能教我了。虽然我知道这事已成定局,当她拥抱着我向我道别时,我还是哭了。当她的脸贴着我的脸时,她对着我的耳朵低声说道,“眼见即为实。”就在那一刻,我知道她已完全理解了我的痛苦处境。我眼见着她沿着小径走去,永远走出了我的生活,她散发出的紫丁香的香味所产生的那种几不可闻的音乐声,双簧管演奏的降B调乐曲,仍然在我的周围萦绕不去。
我相信正是失去了布瑞丝尼克太太才使我产生了逆反情绪。我变得行为散漫,情绪低落。后来有一天,我十三岁生日过后不久,母亲要洗澡,她吩咐我要读完书本上的某一章,但我没有照她说的去做,而是找到了她的钱夹子,拿了5元钱便离开了家。走在蓝天下,沐浴在阳光里,我感到周围的世界充满了生气。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找与我年纪相当的孩子一起玩。我记得镇上有家冰激凌店,以前从医生那里乘车回来时必会经过那里,经常有一群孩子在附近流连。我径直向那里走去,心里直犯嘀咕,担心在我到达那里之前会被母亲抓回去。当我想象着她已经在弄干她的头发时,我拔腿跑了起来。
我到了一排商店前面,其中有一家就是“冰激凌王国”。获得自由的狂喜,和半英里路的疾跑,已让我快喘不过气来了。从正门的玻璃门向里探望,就像在窥视另一个新奇的世界。这里有许多年轻人,还有与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围坐在许多张桌子前,聊天,嬉笑,吃着冰激凌——不是在晚饭后,而是在大白天。我推开门,闯了进去。就在我进门的一瞬间,这个地方一切神气的魅力似乎都随着我的到来而消失于无形之中了。谈话声停了下来,所有的头都转向我,所有的眼光都盯着我,我在沉默中僵直了身体。
“大家好。”我微笑着招呼,举起手向大家示意,但我的动作已经慢了一步,大家早已转过头去,继续他们的谈话,似乎他们不过是勉为其难地抽出了一丁点时间向门口张望了一下,看是不是风将门吹得一开一合的。我呆立在那里,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明白要交上朋友还得下一番功夫。
“要些什么?”柜台后面一个高个子的男人问道。
我从恍惚中醒过神来,走上前去准备要些什么。我的面前满是些圆形玻璃杯,上面都印着“冰激凌王国”的字样。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有着如此多的色彩和形体的东西,硬壳果和水果,甜面包和糖块。在我的感官世界里,眼前的景象神奇地变幻成了一种声音,就像是远远传来的汽笛声。整齐摆放的深桶里共有30种不同风味的美食。我的食谱里从没有过任何的糖果或者餐后甜点,餐后能享受到一小点香草冰激凌的机会也是非常难得的。有的医生对我的父母说,吃这些食品会加重我的病症。想到这些,我就要了一大碗咖啡味冰激凌。我之所以选中咖啡味的是因为咖啡也在我的食品禁忌清单上,是另一样我从未有机会尝过的东西。
付了帐,我端着碗,拿了一个勺子,在角落处找了一个座,从那儿我可以看到店子里所有的桌子。我得承认,心里是有些惶惶然,不敢随便找人搭话,因为这么久以来,有那么多大人一直告戒过我不要冒此危险。我的目光在店堂里扫视着,看着其他的孩子们说话,试图捕捉到他们所说的片言只语。终于,我和相隔两张桌子的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四目相对,我笑笑,对他挥挥手。他打量了一下我,然后俯下身去,跟旁边一个孩子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四个(和他在一起的共有四个人)都把头转向我,看了看我,然后齐声大笑。显然他们是在取笑我,但我却仅仅因为终于引发别人注意到我的存在而沉浸在一阵暖意中。这样想着,我舀起了一大勺冰激凌送入口中。
冰激凌一入口,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通感体验。当然,当时我还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感觉,但是可以这么跟你说:当一个人陷入了混合交叉在一起的各种不同寻常的感官所带来的痛苦,不断挣扎的时候,也会有这样一种“神灵显现”的感觉,一种“我找到了”的满足感。研究超常规现象的人将其名为源自头脑中的“意识流”。一个从威廉?詹姆士处借来的词。第一口咖啡冰激凌给我带来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比以往更为深切的“意识上”反应。一个女孩的背影随着这种感觉出现了,她在薄薄的空气中徐徐组合成形,她的出现使得仍然在笑我的那几个人在我的眼中变得朦胧起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无论通过哪种感官,味觉、听觉、触觉还是嗅觉,我所能看到的都是些抽象的形态和色彩,仅此而已。但这次和以前都不同。
她稍稍侧过身,猫下身子。她身穿格子花呢的衬衫,外套一袭白色的宽松上衣,头发颜色与我的一样,是茶褐色的,长长的头发用绿色的橡皮圈拢在脑后。突然我看见她将手挥了几下,我这才看清楚她正将一根火柴灭掉,旋涡状的烟雾从她身边慢慢飘散开去。原来,她刚才是点燃一只烟。看上去她似乎是怕被别人发现她在抽烟,当她转过头来警惕地向后看时,我的勺子掉在了桌子上,她的容貌立刻使我着了迷。
冰激凌开始融化,顺着我的喉咙流下,她开始消失。我赶快再舀起一勺,希望再“吃”出眼前的景象来,但是冰激凌还没到我的嘴边,她就突然完全消失了,就像灯被拉灭了一样。这时,我觉得有什么声音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左肩上。我听到了低低的责备声,但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肩上的是母亲的手,她终于找到了我。我从冰激凌王国走出来的时候,身后是一阵大笑的声浪。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觉得很难为情,可当时,即使当我在向妈妈道歉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我刚见到的一切。
冰激凌事件后,发生了更严重的事:爸妈在我的壁橱里发现了藏在香烟盒里的药片。这是过去六个月的药片,他们原先还以为我已经吃进肚里去了。这件事使我的父母相信,我的“症状”越来越多,并且正在向着行为不良的方向发展,如果不加制止和管束,在今后几年的时间里我的精神状态将会以几何级数每况愈下。于是他们决定,应该再另找专家来纠正我的行为,父亲又为我找了一个医生,他会使我从一个任性胡言的孩子变成一个听话的孩子。在一次严肃的家庭会议上,我得知了这一点,我除了默认他们的计划还能做什么呢?我知道,在我缺乏想象力的父母想来,他们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每当我被环境逼得心中激愤难当时,我就开始弹钢琴,有时会连续弹上三四个小时。
斯图灵医生的办公桌位于我们这个镇子的另一头,是一懂破败得几欲坍塌的维多利亚式的房子里。第一次是由父亲陪我去的,当父亲停在这懂看起来惨兮兮的旧房子门口时,他将地址拿出来至少核对了两遍,以确信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医生是个胖墩墩的小个子男人,胡子已花白,戴着一副有着小圆镜片的眼镜,走到门口来迎接我们。我们互相介绍握手时,他为什么笑呢?我一点也不明白,但他看起来是个快乐的人,就像是个Q版的圣诞老人,穿着小了一号的皱巴巴的褐色衣服。他打了个手势,招呼我进屋,但是当父亲也要进去时,医生伸手挡住了他:“请您过一个小时零五分钟再回到这儿来。”
父亲抗辩了几句,但不起什么作用。他说,他可以帮着一起将我的病史讲清楚。可是这位医生的作法显然不一样,他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几乎可以说是在下达命令。
“你们付钱给我是给这个孩子治病的,如果您想看病请您去找您自己的医生。”
父亲显然有点不知所措,他看起来还想反对,但是医生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一个小时零五分钟”。医生跟在我后面进了屋,很快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领着我走过好几间杂乱的屋子,里面排满了书架,其中的一间屋子里,一摞摞的纸堆满了好多张书桌和工作台,他笑着说:“父母双亲就是这样,他们是最重要的,有时候却像沾在鞋子上,甩也甩不掉的东西。除了爱他们,我们还能怎样呢?”
我们走到这懂房子后面的一间屋子停了下来,里面都是一些细细的钢铁搭成的架子,周围镶着格子玻璃窗。阳光倾洒下来,充盈屋内,环绕着我们。架子上垂下了绿色的植物,架子的间隙中也透进来阳光。屋内有张小桌子,上面有个茶壶和两个杯子和几个茶托。我按医生的指示坐了下来,透过玻璃向外望去,我看见他的后院是一个好大好美丽的花园,各种花儿竞相开放,姹紫嫣红,千姿百态。
他给我找了一杯茶,问话便开始了。我虽然在心中努力地抗拒着他,但他的问话方式使我暂时不再想到父亲,这使我开始有点欣赏起他来了。还有,他显然与我以前所遇到过的医生不同,他用一种有所保留的态度和反应来听完我的话,当他问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时,我告诉他因为我离家出走,去了冰激凌店,他皱起了眉头说道:“这简直太荒谬了。”我不能确定他说的是我,还是母亲对此事的反应,我告诉他我弹奏钢琴的事,他和蔼地微笑着,不时地点点头。“那很好啊。”他说。
问过了我日常做些什么事情,以及我的家庭生活情况后,他望椅背上一靠,然后说道:“那么,这有什么问题呢?你的父亲告诉我你有幻觉,你能解释一下吗?”
无论他怎样讨好我,我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向任何人泄露我的感觉。我固执地保持着沉默,然后,他做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你不会介意吧?”他拿出一包烟来问道。
我还没顾得上摇头表示不在意,他已经抽出一枝烟来点上了。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医生在病人面前抽烟,也许是这令我想起了冰激凌店里出现在我面前的女孩,总之他的这个动作动摇了我什么也不说的决心。当他望他那个还有一半茶水的杯子里掸着烟灰的时候,我开口了。我告诉他我“尝”到了丝绸般的质感,我告诉他随着钢琴音符出现的各种各样的色彩,我告诉他紫色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味。
我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然后向椅背上一靠,现在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软弱,我屈服于他的微笑,屈服于他从嘴角边喷出来的烟雾。而他则继续吞云吐雾,烟雾缭绕的嘴巴对我的“症状”下了诊断,吐出了缠绕我一生的一个词——共感觉。
从我离开斯图灵医生办公室的那一刻开始,我成了一个全新的人。医生与我的父亲谈了话,向他解释了这种显像。他列举了历史上的一些相关的例子,并向父亲解说了这种情况在神经学上的大致原理。他还补充说,大多数具有通感的人,都没有像我这样有着多重感觉的通感,当然像我这样的情况也并非绝无仅有。父亲听着,不时的点着头,但是对于我的“久治不愈的病症”突然之间成为子虚乌有这个事实,他显然十分困惑。
“孩子什么问题也没有,” 斯图灵医生说,“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些特别而已。可以将它当作是一种天赋,一种感知世界的原始方式。这种感知方式是真实的,就如同你们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一样真实。”
斯图灵医生所下的断语就像是神话故事里的魔咒一样,正是它的力量将我从父母控制我的符咒中释放了出来。事实上,爸妈对此的反应是:他们几乎完全放弃了对我的关注。他们一向对我特别照顾,现在却发现我并不值得付出这么多,他们所做的一切几乎毫无价值。毫无疑问,我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了,我终于可以尝到自由的感觉了。遗憾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我缺少成为社会一员的经验。惶惑不安让我变得羞怯,在公立学校的第一年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我只想能有一个与我年龄相当的朋友,但我一直未能如愿,直到中学快结束进入大学后才达成了这个心愿。这种急切想与人交往的心情最终使我变得神经紧张,在言行上不知有所保留。那时是19世纪60年代初期,如果说在那个时代,中学生圈子里有什么可称的上是重要的话,那就是至今仍盛行的“酷”。你大概可想象的到,我是一个压根儿与“酷”沾不上边的人。
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我隐退到了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我常常花上好几个小时沉浸在用蜡笔和铅笔作曲中,试图再次谱写那伴随着美丽烟花、音符和嗅觉、味觉粘连在一起的乐曲。我努力练习弹奏钢琴,提高我在琴键上的技艺,不过我并无意成为一个表演艺术家。多年来,我的好几位钢琴老师都认为他们能将我塑造成最杰出的钢琴演奏家。但我决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如果他们坚持朝这个方向来教我,我就会离开他们,继续走我要走的路。没有比坐在一大群观众面前能更令我感到害怕的了,即使这些盯着我看的眼睛里只有一双是在对我进行评判,我也会感到一股难以承受的压力。我常常与斯图灵医生在一起,一个月去一次,尽管他一直宣称我是正常的,但是由于父母多年的坚持和强调,在我的心里还是很难抹去这样的事实:我是一个“怪人”。
在这段时间里,除去坐在钢琴前,最大的快乐便是坐火车去附近的城市里参加当地交响乐团办的音乐会,或一些本应该在一些更贴近听众的场合下举行的室内音乐会。当时,摇滚乐可是风靡一时,但由于我多年来一直浸淫于钢琴艺术,加上平静孤独的生活背景使得我与这种喧哗的社交生活格格不入,我向往交响乐,而它的熏陶将我引领入古典音乐领域。参加音乐会的多为成年人,他们对于我的存在并没有特别注意,这多少能让我安心地欣赏音乐。我很少参加一般青年喜爱的娱乐活动,而是不断观看交响乐演奏会,还常常听我怂恿父母为我买的立体声音响,不断阅读有关书本,从而获得了关于这一领域的不少知识。
德国作曲家巴赫是我的偶像,正是从他的作品中我才开始理解了数学,还有,对数学懂的越多,对巴赫的理解也就越深刻,比如黄金比率,比如通过重复基本元素来提高乐曲的复杂程度。对于别人来说,只能用耳朵来欣赏他的作品,而我却能在听的同时触摸到它,品尝到它,嗅闻到它,并亲眼目睹到它,通过五感,我实实在在地见证了一个自然万物都必须经历的过程,一个从单个细胞变成莽莽森林的过程,也许我对这位莱比锡伟大的音乐家的欣赏,部分原因就在于他在旋律配合方面的天赋,一种仅让两个或两个以上截然不同的旋律在某一点上优美地结合在一起,就能给人带来一种奇特的极具魅力的听觉感受的技巧。我在这种技巧中看到我的愿望,但愿有一天我独特的个性能与另外别的什么人的特性结合在一起,并和这个人做朋友。在听了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第一集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作曲家。
这些年来,我的生活中既有害怕成为学校里别人的笑柄的恐惧,也有为自己在音乐领域内的发现而得到的欣喜,但是,我一直忘不了那次离家跑去“冰激凌王国”时看到的那个昙花一现的女孩的形象。在斯图灵医生宣布我为正常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着回到老地方去,希望能将她再“变”回来。极具讽刺意义的是,我在那里吃的第一口咖啡味道冰激凌就让我吐了,也许是因为我的一生都在严密的保护之下,一直远离那浓郁的餐后甜点,也许是因为我的体质生来就弱。不必按照限制食谱进食的自由来临后,我却发现自己的胃无缘消受所有那些曾经令我垂涎不已的美食,不过,我仍愿意冒着胃痛的风险,也要重新找回她。
于是我第二次来到冰激凌王国。当我把满满一勺咖啡味冰激凌放进嘴里的,再次体验到那种“抽象感觉”,她像上次那样出现了,就在店堂前窗与我之间的虚无中。这一次,她似乎坐在客厅或起居室里的长沙发的一端,正在看书。只有靠她最近的一至两英尺范围内的东西,我才能看清楚,其他的都是模糊一片。我的目光在她身上、整张沙发、沙发边的一张桌子、桌上的灯之间游移,这些东西还和店堂窗外停车场的影子重叠,显得越发诡异。在这景象的最边缘处,除了起皱的空气,空无一物。她翻了一页书,于是我的注意力又投向她。我很快地又吃了一口冰激凌,惊叹着她的美丽。她的头发披散下来,我可以看见它们长长地垂过她的双肩。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着青春活力,小小的鼻子完美无暇,皮肤细腻,丰满的嘴唇随着她的眼光扫视着文中词语默默地蠕动着,她身上穿着那种非常薄的,浅灰蓝的睡衣,我甚至可以看到她的胸部。
我一下子又吞了两勺冰激凌,欲望使我的喉咙发紧,我几乎咽不下去,冰凉的冰激凌冰得我的舌头发麻。当满口的冰激凌在口中融化并滑下喉咙时,我只看见她的胸部随着呼吸、嘴唇的嚅动在微微地起伏。我为此情此景着了迷。在女孩消失前我最后瞥见她看的那本书的书名,一个很奇怪的名字;《离心力黄包车舞者》。我得再吃一勺冰激凌才行,但是我的视神经已经到达承受的极限,头痛的厉害,我还能感觉到一阵咖啡和冰激凌引起的反胃的感觉。我站起来,快速地离开了店。我在外面走了一个多小时,努力想驱散头痛的感觉,留下她的影像的记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停了三次,我真的很想吐,但最终还是没有吐出来。
我一直想抗拒身体对冰激凌的不适反应,但这毛病从无好转的迹象。在我觉得十分孤独的时候,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冰激凌王国”,就像一个嗜酒的醉汉,宿醉虽令他憎厌,但他却还是离不开杯中之物。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整个事情中,有一点窥视异性的冲动因素在里面,在冰激凌使我得以窥见她脱衣的各种情景(比如淋浴,或者入寝前)时这点尤为明显。但你得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个好色的偷窥狂。我不过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我研究她时跟研究巴赫的《哥尔德堡变奏曲》以及勋伯格的“十二音作曲法”时一样专注。对于我来说,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像是一个越来越吸引人的谜。研究她的过程就好比拼七巧板,将拆散了的镶拼图案重新组合起来。
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安娜。我在一本草稿本上看到了她的名字。是的,她是一位画家,而且我也相信她对绘画有着极大的热情,就像我对音乐的痴迷一样。我吞下了那么多勺堆得满满的咖啡味冰激凌,忍受了那么多次随之而来的头痛,只是为了看她作画。从不曾见她拿起画笔或者彩色蜡笔,她仅仅只用铅笔和纸作为作画工具:也从不见她用模特或者照片作为模本,她不过将草稿本平放在桌子上,盘腿坐下,然后便开始作画。每当她停下画笔,陷入深思的时候,她嘴唇的右角就会出现粉红的舌尖。她还会时不时地拿起左手边烟灰缸边上燃着的烟抽上一口。有几次(这种机会实在是太少了),我有幸瞥见了她的完稿,那令我十分惊讶。有时候,她显然是在作肖像画,所画的人物一定是她熟识的人。有的时候,她会想象出一些奇怪的人物形象,或者有着异国情调的花卉图案,像曼佗罗之类。她在明暗应用技法上的表现简直惊人,突显出她卓越的创作才能。所有这些都出自一本只应用来计算或者记备忘录什么的石墨铅笔的笔端。即使我对她没有爱慕之情,我也会仰慕她天生的才华。
附带着,我还能够瞥见她大致的生活环境,她似乎在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中走动,她的世界像是与我的十分相似的另一个现实世界,这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积累了足够多的一些片段后,我得到了一个整体的印象:她生活在一懂很大的旧房子里,房子有很多房间,窗上垂挂着长长的窗帘,挡住了光线。她工作的地方显得很乱,画作叠在桌上,一堆一堆的,占据了整个桌面,有些极其危险地挤出了桌子的边缘。有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不停地进进出出,穿梭于这幅美丽的场景中。她十分爱花,常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工作,仔细地描绘孤挺花或者三色堇的姿容。有时我这里窗外正下着雨,但在她那里,天空却是一片无边的湛蓝。
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会对斯图灵医生倾诉大部分心事:我的理想,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愿望,但我从未对他提起过安娜。直到我中学毕业,准备出发到附近另一个城市的盖尔斯贝兹音乐学院去学习时,我才决定告诉他安娜的存在。斯图灵医生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尽管我家要付他酬劳。当我在他面前宣泄我的挫败情绪时,他总能理解我,同情我。当我觉得一切都像父亲剃须水的味道一样漆黑忧郁时,他总是反驳我的悲观论调,坚持给我灌输乐观的立场。虽然和他在一起并没有使我的交友能力发生了什么明显的变化,我仍然不习惯于大庭广众,但是我喜欢他的陪伴。而且,和斯图灵医生在一起,我就能斩断以往烦恼的所有纽带,掏离阴郁灰暗的童年,多少让我感到有点欣慰。我甚至甘愿舍弃斯图灵先生对我的偏爱,只要这能让我完全摆脱折磨我的困境。
我们坐在他房子后部的日光浴室里,那间窗户很多、阳光充足的小房间,他问起我未来的学业,我最有兴趣攻读的是哪些课程。对于古典音乐他有许多实用的知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他年轻时也学过钢琴。他缺少一点浪漫情趣,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我们谈着谈着,不知怎么的我就将咖啡味冰激凌的故事以及安娜的出现说了出来,显然,他大为吃惊,他把身子朝前挪了挪,慢条斯理地点起一枝烟。
“这很不平常。”他说道,喷出一股烟雾,这种烟的香味在我的感官世界里就像是蚊子轻轻地嗡嗡声,“你也是知道的。我简直不敢相信,通感竟然会达到这样的程度,会出现一个人的形体,通常情况下他们总是抽象的。不错,通感有形状,有色彩,但是从没有过一个具体物体的形象,更别说是一个人。”
“我知道这是共感觉,”我说道,“我可以感觉到这一点,它和我用琴键召唤各种色彩时的感觉一样。”
“你说她总是在你吃冰激凌的时候出现?”他问道,斜着眼看着我。
“咖啡味冰激凌。”我补充了一个细节。
这话引得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但他的笑容比笑声消失得更快,他抬起那只没拿着烟的手摸索着胡子,我知道当他开始关注某事的时候,就会做这个动作。
“根据现有的医学文献,你所描述的是一种幻觉。”
我耸耸肩,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他继续说道,“它的确总是与你吃冰激凌有关,而且你可以确定它与‘抽象感觉’有关,它似乎是与你的感觉有关,这一点我倒是认同你。”
“我知道这不寻常,”我说,“我害怕提起这事。”
“不,不,你说出来很好。唯一让我感到忧虑的是你想与同龄人沟通的欲望。我太了解这点了。说真的,它具有所有对现实心愿的幻想的特征。可是,瞧,你已经不需要这种玩意了。你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正在进步,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你一定能在艺术上取得成功。当艺术学院的其他学生知道你具有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他们会和你交朋友,相信我,不会再像中学里那样了。追求这种虚幻的影响会阻碍你前进的脚步。让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于是我就照他的话去做了,也没觉得多难过。而且,关于音乐学校,斯图灵说得很对,音乐学校确实与中学里不一样,我真的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至少可以在音乐方面进行一些切磋。相信我,我并不是唯一的一个怪人。在那个年代,一个年轻人对巴赫、莫扎特或者斯克里亚宾的兴趣高于其他一切,这事本身就显得古怪。这里竞争很激烈,但我愿意迎接挑战。我的一些稚嫩的乐曲作品引起了学校老师极大的兴趣。有一天,一位同学发现我正在用我那套蜡笔谱写一篇小提琴和大提琴的用于室内演奏的曲子,因此我便有了一点小小的知名度。我总是以通感感受到的相应的色彩来谱曲,然后再将它们进行转换,用正常的音乐符号记下曲谱。
岁月流逝,我相信音乐是我整个生命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就算学校放假,我也很少回家看父母,虽然乘火车一会就能到家。这里的教授们都很优秀,可懒得出奇,也常常出点小差错。要达到他们的要求对我来说并不需要花很大的功夫。我的生命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玩耍”,那是我童年时代所没有体验过的活动。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领略着其中的深奥涵义,音乐让我总有事可做,并令我心中充满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到了最后一个学年,我便有资格参加作曲比赛了。获胜者不但可得到一大笔现金奖金,其作品还会由著名的音乐家在这个城市里的交响乐厅里举行的音乐会上演奏。作为一个作曲家,其工作中最大的困难就在于抓住少之又少的机会使自己的作品被有才华的演奏家在公开场合演奏出来。这次大赛提供的机会我决不能轻易放过。比奖金和荣誉更为重要的是一种认可,有了这种认可,就会有赞助人注意到我,给我工作的机会。我知道,谱写出存于心中多年的赋格曲的机会终于来了。我相信这种极复杂的音乐形式将是展现我才华的最好途径。
我用周末辅导小音乐家们所赚得的钱,在瓦尔奥尼岛上租了一间海滩上的房屋,租期为两个星期。我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将赋格曲谱写完成。岛中央的小镇可以称得上古雅而有奇趣,在夏季可是个热闹的旅游景点,吸引着许多有钱人。要是那时侯去,即使是最低档的房子的租金也是我望尘莫及的,我连一天的租金也付不起。可现在正值隆冬,我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带上我的蜡笔,书本,一个小型录放机,搭成公交车和出租车,开始了我14天的隐居生涯。
我租的房子不是沿堤大道两旁那些豪华的木结构公寓,与其说它是一间小平房,倒不如说很像是混凝土建成的掩体。房子外面涂着叫人难受的黄色,我一看到那颜色,嘴巴里就尝到了一种怪味道,怎么咂摸都觉得像是花椰菜的味道。房子坐落在一座小丘的顶上,前窗正对着大海,从这里眺望那些沙丘和海滩,令我有一种灵魂升华的感觉。除此之外,它离小村庄不远,步行过去就可以。这里还有足够的供暖设备、电话电视、全套的厨房用具,各种用品一应俱全,有一种我以前住的任何地方所没有的家的感觉。这个岛本身荒凉的很,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沿着海岸线走了一英里半,走到岛的东端,然后再沿着大路走回,一路上经过许多无人居住的房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房地产经纪人在电话里告诉我小镇上有家小餐馆以及卖烟和报纸的小店,整个冬天都一直开着。谢天谢地,她说得没错,如果没有这个小餐馆,我还真得挨饿呢。
小平房周围的环境带着有一种芬芳的忧郁,对于我敏感的感官,这里倒是个很适宜工作的地方。我可以听到远处的海涛声,还有,冬天的风携带着沙子撞击窗玻璃的声音,但这些都不会使我分心。相反,它们是这片宁静的组成部分,会邀来白日之梦,叩开想象之门。我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之中。第一个下午,我开始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我要谱写的赋格曲的总体计划,我决定结构不能太复杂,两个声部就够了,当然,有人谱写的曲子至多可达到八声部,但我并不想卖弄。含蓄是需要掌握的一个重要技巧,它和掌握复杂的表现手法一样重要。
我已经想好了主题旋律,是我在那年早些时候谱写其他曲子时丢弃不用的。虽然我认为它不合适早先的那首曲子,但是并没有忘掉它,我一直这儿修修,那儿改改,不断地将它弹奏出来。赋格曲的结构是这样的,主题打头,然后是答题(旋律配合),即重复变了调的主题旋律,在听众耳里,就好像是不断强调的一段对话(也可以说是声音和它的回声)。所有的声部轮流着把主题用主调和属调陈述了一次后,乐曲进入以主题和答题的个别音调发展而成的插部,然后主题和答题再次出现,不过音调已经有所变化。我打算在答题部分使用一种叫做“叠奏”的技法,导入答题的同时也引入主题,两者交迭重合,产生错综复杂华丽无比的声乐效果。
真正要把这个构思具体化在谱子上很困难,技法也不是我所独创的。但是它毕竟是我的构思,它也有创新的地方,这将会给评委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当赋格曲的复杂程度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时,我就会让曲调舒缓细致来,一段行云流水的旋律之后,乐曲将不循韵律,陷入一片杂乱无章的混沌。最后,那一片不协调的杂音中会突然出现一个音符来,它会拉得很长,并且越来越弱,在似有似无的余音中悠然远去。
在最初的一个星期里,我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每天早晨和傍晚我到海滩去,散一小会儿步。晚上在小餐馆吃完饭后,回到平房里听巴赫的《赋格的艺术》,或者《d小调托卡塔和赋格》,或者听一些勃拉姆斯、海顿和莫扎特的作品,然后再听一些作曲家,如思威林克和弗罗伯格的早期作品。我用蜡笔在一张质地很好的大画图纸上涂画,虽然在其他人看起来,这一点儿也不像是音乐符号,当我看着画时,却清楚地知道它们发的好似哪个音。不过,一个星期后,我的进展速度开始慢了下来,到了星期六的晚上,我的工作差不多已经停滞不前了。正是一开始就非常清楚的目标困住了我,我迷失在自己设计的复杂布局中了。事实上,我身心俱疲,已经无法再理清乐曲的头绪了。主题、答题、对题,所有这些都缠绕在一起,简直成了一团乱麻。
我已经彻底地累垮了,我知道我需要休息,但是即使我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我还是睡不着。星期天一整天,我就坐在椅子上,从前窗望着海滩。我太累了,不想工作,但是工作不下去的挫败感太深,让我睡不着。那天晚上,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我跌跌拌拌地向小餐馆走去,坐在我平常坐的位子上。餐馆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人坐在远远的角落里,一边吃着饭一边看书。这个孤独老人的花白胡子看起来与斯图灵医生倒有些相象,而且那书乍看之下,我敢发誓说肯定是《离心力黄包车舞者》,不过我并不确定。我不想凑近前去看个究竟,因为我害怕他也许会因此与我攀谈起来。
女服务员走了过来,问我要点什么。当她在本上写完以后,对我说:“您今晚看起来很疲倦。”
我点点头。
“您需要好好睡一觉。”她说。
“我有工作要做。”我跟她说。
“哦,那么,我给您端杯咖啡来。”
我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一生从没喝过咖啡。”
“这怎么可能,”她说,“不过我想今晚是个进行新尝试的好日子。”
“我就试试吧。”我这样对她说,她似乎很高兴。
我边吃饭,一边匆匆再浏览笔记本上曲谱,试着重新建立起我的赋格曲的构架。如往常一样,每当我看着音符的时候,一切都很清晰,但一旦想将乐谱继续铺展去,却老是写不好。沉思冥想中,我将盘子推开,将杯子和茶托挪近。我平时都饮茶,但此时我已经忘记了这次是另外一种饮料。我端起啜了一口,尝到黑咖啡那种令人不愉快的苦味,大吃一惊。我抬起头来,安娜出现了。从她亮闪的眼眸中,我看出她认出了我,好似她真的看见了我一样,我可以肯定,她和我一样,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见过我。
我低声说:“我看见了你。”
她微笑:“我也看见了你。”
如果开口与我说话的是一只狗,我不会如此吃惊。我坐在那儿,惊得哑然失声。她似乎就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小隔间里,于是我慢满地向前探出手去。在我的手快要靠近她时,她向后一仰避开了。
“我观察你已经有好几年。”她说。
“因为咖啡?”
她点头,“你是个有通感能力的人,我说得对吗?”
“不错,”我说,“不过你只是我想象中虚构出来的,是神经活动异常的产物。”
听了这话她大笑起来。“不,”她说,“你才是。”
最初交谈了几句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了。我相信我有点震惊过度。“这不可能。”我在心中反复说着这话,但是她就在那儿,我可以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她的身影甚至比以前在咖啡冰激凌的作用下出现时更清晰。这一次,将她引出来的咖啡,没有冰激凌中奶油、糖和那种冰凉感觉的干扰,所以她一直保持了好几分钟都没有消失。最后,她的边缘部分开始变得稀薄起来,如薄雾般,我只得赶快再喝一口咖啡,以维持她影像的清晰。当我端起杯子要喝的时候,她也在同一时刻做了同样的事,似乎她只是我的影像,而我也是她的映像,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在这里我不能和你多说,人家会以为我是疯子。”我小声说。
“我的情况和你一样。”她说。
“等我半个小时,然后再喝一杯咖啡,我就可以单独与你说话了。”
她点头同意,看这我唤人结帐。
当女服务员来到我的小隔间时,安娜已经开始消散,化为一片模糊的雾气,就像烟鬼嘴喷出的烟雾那样。这没关系,反正我知道,别人是看不到她的。我付了晚餐和咖啡的帐,又要了三杯咖啡带走。
“这咖啡有点意思,是不?”女服务员说道,“我向你保证过。真奇怪你以前从未碰过它。我的血液中四分之三都是咖啡,这种东西我喝得多了。”她说。
“极妙的好东西。”我附和道。
它的确妙不可言,它唤醒了我的各种感官。我顶着严寒冷风走在夜归的路上,提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的万灵药,心理快乐极了,就像一个孩子在星期五下午离开学校回家一样。这整个很荒唐的念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想起我那悄声与她议定的计划:等我半个小时,我们再来一杯,我大声笑了起来。这件事的诡秘令我兴奋,自从见到过安娜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她已经长大成熟了,在我一直没理会她的这些年里,她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
回到平房里,我将第一个大泡沫塑料杯子放进厨房的微波炉里,将加热时间定在不到半分钟。我开始有些担心,也许安娜所在的那个时空与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的半个小时对她来说也许是两天或者三天。微波炉停止工作的铃声一响,我就赶紧把杯子拿出来,坐在小厨房经的桌子旁,将这黑糊糊的东西喝下了大大的一口,我还没有将杯子放下,她出现了,就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安娜,”我对她说,“从你画图的草稿本上看到的。”
她将左耳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威廉。”我说,然后告诉她咖啡味冰激凌以及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
她说:“我记得当我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时,乘父亲离开客厅,我偷喝了一口他的咖啡,我看见你坐在钢琴前,当时还以为你是一个鬼魂。我跑出去叫母亲,指给她看,但是我回来时,你已经消失了。母亲没把这当回事儿,因为通感现象总是让我说些她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咖啡引起的?”我问道。
“恩,后来才知道的。一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我又尝了一次,你就出现了,坐在我们家餐厅的桌子上,看起来孤独无助的样子。我使劲抑制自己才没有脱口说出来你在那儿。这以后我就有点明白了。自那以后一有机会,我就想办法见你。你小的时候常常很忧郁,我看得出来。”
她脸上的表情,是一份发自肺腑的对我的关心,几乎令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我生活的见证人,我并不是我一直想象的那么孤独。
“你是个特棒的画家。”我说。
她笑了,“我擅长用铅笔作画,但我的教授们要的是一幅彩稿,就是我正在画的这个。”
我们在谈话中会不时地停下来,喝一口咖啡。为了让我们的谈话继续下去,这一点至关重要。原来,她也正在避开日常俗事,找了一个地方完成她的期末习作。我们发现了两人生活有非常多的共同点。她告诉我说,她小的时候也很孤单,她的共感现象也令她的父母非常头痛。正如她所说,“在我们发现这件事的真相之前,他们一直认为我有点疯癫。“她说完这话,放声大笑了起来,但是我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受过的伤害有多深。
“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我问道。
“只对我的医生。”她说,“医生告诉我,这种情况虽然比较罕见,但是他也听说过这种现象。听他这么说,我才如释重负。”
这番话让我楞了好一会儿,因为斯图灵医生跟我说过,他在医学文献中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例子。安娜的话与医生所说的有些矛盾,提醒我她的存在并非真实,但是我很快从脑中驱走了这种想法,继续和她的谈话。
那天晚上,我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喝光了带回来的三杯咖啡——当然,她也一样——就这样,我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我们谈着各自的生活,我们的创作理想,我们的未来之梦。我们发现我们的通感体验非常相似,我们感官印向的转换常常产生相同的结果。例如,我们都觉得新割下的草的味道呈圆形,汽车的喇叭声会使我们尝到柑橘的味道。安娜告诉我,她的父亲是一个音乐爱好者,偏好钢琴艺术和古典音乐。在我向她说明我是打算如何构架出那首赋格曲错综复杂的结构时,她突然低头看了看她的咖啡杯,然后抬起头来说,“哦,真糟糕,我的咖啡没了。”我低头看看我的,发现刚才我已经喝干了第三杯咖啡了。
“明天中午见。”她说着,她的影像开始淡去。
“好的。啊我大声叫道,生怕她听不见。
之后她便成为一个幻影,一阵气体,一份思念。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干瞪着对面厨房的墙壁发呆。她走了,我好长时间都坐立不安。我喝下的那些咖啡在血液里狂奔,我虚弱的体质从没受过如此的“刺激”,我的双手在颤抖,我知道觉是睡不成了,因此在这平房小小的房间里绕圈踱步了一个小时后,我便坐了下来搞我的赋格曲,看看这会儿能做些什么。
我立刻抓住了头绪,就从星期六被困住的那个地方开始。此刻,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如明镜般地玲珑剔透。当我用各种颜色表达音符时,甚至听得到音乐声,似乎我正在一边制作出录音片段,一边播放录制进去的内容。我疯了似的工作,速度又快,一点儿错也没出,所有的音乐上的难题此刻都迎刃而解,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所作的每一个决断都充满了灵性。最后,约在早晨8点左右时(太阳升起来我都没有注意到),咖啡对我身体造成的伤害开始发作,我觉得恶心得很,胃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这种痛苦实在太折磨人了。10点时,我开始呕吐,吐过后感觉稍好了些。上午11点,我出现在小餐馆里,有买了4杯咖啡。
女服务员想引起我对早餐的兴趣,我说我不饿。她说我看起来气色不好,我勉强对她笑了笑,好让她放心。她却追问我怎么了,我冲她发了一顿火——我记不得当时说了些什么了。然后她终于明白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咖啡。我拿着我的宝贝直接走向海滩。那天风和日暖,清新的空气使我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些。我坐在沙丘中间一个很深的低凹挡风处,坐在那里饮着咖啡,看着安娜作画。不管她在哪里,她总是在专心画她的画,衣服很大的彩色抽象画。偷偷地看了她几分钟,我突然意识到,这幅画的构图,以及色调的搭配在我眼中看来就像是弗朗兹◎舒伯特的作品,《b小调第八号交响曲(未完成)》的乐谱。开始时,我觉得这很好玩,想想看,我的音乐知识竟然在她的世界中得到延续,我的想象竟然是那个世界的来源。更使我感兴趣的是,我对弗朗兹◎舒伯特的一点小小的兴趣,竟然会自己表现出来。我在想,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是这个想象出的世界中的素材。这个想法掠过我的脑海,给我沉重的打击,我不想这样,我要她与我完全不同,她有她独立的实体,否则她与我的友谊又算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想甩掉这个想法。中午时分,她出现在我的身边,就在这些沙丘中间,而我那时已经忘掉了那个讨厌的想法。
整个白天我们都在一起说说笑笑,沿着海边散步,在尖岬岩石上攀登。下午3点左右,咖啡快没有了,我又返回了小餐馆再买些。我跟他们买了整整两壶,然后直接倒入那种很大的外带塑料容器内。女服务员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当我在这里忙我的事时,安娜也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准备好一大桶的咖啡。
我们在平房里再度见面,当傍晚来临,我们隔着厨房里的一张桌子,拿出各自的作业一起研究。有她在,我的音乐灵感有如火焰在燃烧,而她也告诉我,她第一次发现了整体的构图,这正是她一直在努力突破的方向。我太沉醉于我的工作之中以至于头也没抬就伸手去拿我的蜡笔,可到手的却是一枝紫罗兰色的彩色粉画笔。我没有这种颜色的笔,安娜有。
“瞧。”我对她说,在这一刻我感到一阵晕眩,视神经又开始痛了。
她把目光从画作移到我的手上,看见了那根紫罗兰色的粉画笔。一时之间,我们都静静地坐着不动,为这事代表的意义所震撼。慢慢地,她的手越过桌子向我伸来。我也丢掉粉画笔,把手向她伸出。我们的手碰到了一起,我可以发誓,我感觉到我的手指和她的手指缠绕在了一起。
“这意味着什么,威廉?”她略带恐惧地说着,放开了我的手。
我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失去了平衡,抓住椅子靠背才站稳了。安娜也站起来,但当我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却不住地往后退,“不,这不对头。”
“别害怕。”我小声地说,“是我。”我踉跄着向前移动了两步,我与她离得是如此之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她退缩着,但没有走开。我伸开双臂抱住了她,试图吻她。
“不。”她叫道。她的两只手用力地推在我的胸脯上,我向后跌倒在地。“我不要这样,这不是真的。”她说着,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她的东西。
“等一下,对不起。”我急忙道歉。我双腿乱蹬,想站起来。彻夜不眠,几加仑的咖啡因,紧张得要崩溃的神经,此时就像赋格曲中缠绕在一起的多重声部搅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像是被马蹄重重地踢了一下。我的身体在发颤,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模糊。我硬撑着不让眼睛闭上,看见安娜转身,似乎要从客厅里走出去。我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家具作支撑物,跟在她的后面。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猛地一下打开小屋的正门,尖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二天早晨,我被人发现躺在海滩边,不省人事。小餐馆里的那个白胡子老人每天早晨都要道海滩上溜达一阵,于是便看到了我。警察接到报警后来了,暖融融的太阳,玫瑰古朴的香气,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
他们让我在那间小小的海边医院多待了两天,好看看我神经方面有没有什么异常。一位精神科医生来看了我,我成功地说服了他,让他相信我是因为要完成学校的作业,用功过度才导致这样的后果。显然,小餐馆里的女服务员已经告诉过警方,我喝了大量的咖啡,而且量大得简直不可理喻,又一直没有睡觉。这些话显然也传到了来给我看病的医生的耳朵里。当我告诉他这是我首次尝试喝咖啡,因此才昏死了过去,他便警告我不能再喝那玩意儿了,他告诉我老头发现我倒在自己吐的一大摊污物里。“你的体质显然不适合喝这东西,你昏迷期间很可能会因窒息而死。”我谢谢他的忠告,并向他保证,以后我一定远离咖啡。
在我住院的那些日子里,我试着进一步思考发生在我和安娜身上的事情。显然,我大胆的举动吓坏了她。今后还要不要去打扰她为好的念头掠过我的脑海。在医院里,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我可以肯定,我确实已经可以与她进行身体上的接触了,但这一事实却令我十分不安。我开始怀疑起斯图灵说的话了。也许,我们认为是通感现象造成的结果实际上只是精神病患者的幻想。我以为是否再找她?先不去考虑这个。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再见一次面,至少要为我的卤莽行为道歉。
我问护士,我在海边屋子里的东西是否被带到医院里来了,她告诉我是的。在医院里的最后一天,我早早穿戴好,花了一整天等待出院通知。那天下午,他们给我把东西拿来了,我仔细地翻查,但是,我的赋格曲蜡笔画乐谱没有了。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有什么东西。其他每一样东西豆子,惟独没有那张大的画图纸。我让我的护士——她非常和蔼,不知怎么使我想起了布瑞丝尼克太太——帮我再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带给我的。查了以后她告诉我没有其他东西了。我打电话给瓦里奥尼岛警察局,先感谢了一番,顺便再问问他们是否看见了我的画。答案是肯定的。我的赋格曲凭空消失了。我知道它的消失很快就会让我居丧不已,但当时确定了之后我稍微有点麻木,甚至还为自己能活下来而感到庆幸。
我决定回到父母的家里去住几天,恢复一下,然后回音乐学校继续我的学业。在医院附近的汽车站等车时,我走到附近的一个小报摊上去买了一包口香糖和一份报纸,以消磨时间。我的目光在糖果架上扫视时,突然停留在一样东西上,我想当时自己的样子肯定就像夏娃第一次看到苹果一样。那是一袋汤普森牌咖啡味硬糖。看到袋子上的字样后,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我的腹腔神经开始不安分,我的手掌心开始冒汗。包装纸上写着,“不含咖啡因”。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运气如此之好。我紧张地看看身后,买3袋。一上车我就扯开了一包,由于用劲太大,结果有一大把都散落在座位上和走道上。
我乘坐出租车到了父母的家里,我得自己开门进去,他们的车不在家里,我想他们今天出去了,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们了,都有点想他们了。夜晚降临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我猜他们也许出去度一个短假,他们经常出去度假的。这没什么。我走到自己在家里的老据点——钢琴前的长椅,坐了下来,开始嚼吃那些咖啡风味的硬糖,直到吃累了,再也不详坐在那里熬夜为止。我躺到小时侯睡的儿童床上,像小时侯睡觉时一样,脸对着墙壁,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从坐长途车回家又熬了夜的我的疲劳中恢复过来。到了下午,对于我的赋格曲的命运的怀疑得到了确认。这种糖果不能像冰激凌那样给我带来安娜的清晰影像,更比不上黑咖啡,但它的成形效果已经足以让我追随她一天的活动。我看见了,她将我的那张蜡笔画乐谱作为她的期末习作交了上去。她是如何将它拿走据为己有的,我不知道。这不符合逻辑。我飞快地瞥了一眼这幅作品,试图看清楚自己是如何将主题和答题拼凑在一起。如果我能再多看一秒,我就能听见乐谱发出的音乐声,但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看清楚它,以理清这篇乐曲错综复杂的结构。我可以确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这篇赋格曲中原先本该照我的想法进入混乱的地方已经变得清晰无比了,二是安娜的作业能圆满完成也正是因为这个变化。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的汤普森糖果已经快吃完了,只剩下一块了。我将它拿在手里,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变出安娜的形象的机会了。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窃去了我的作品。也许这能抵消我的冒失给她带来的不愉快,可以说,我们现在已经扯平了。我将像以前一样把她抛诸脑后,不过这次有点不同,我俩将缘尽于此。作了这个决定后,我剥开了最后一颗硬糖,将它放在舌上。慢慢的,嘴里充满了那种带有牛奶味的琥珀色的味道,如先前一样,模糊的人形开始出现,渐渐清楚起来。她正在喝着杯子里的什么东西,当她看见我在看着她的时候,颇有些吃惊。
“威廉,”她说,“我不止一次地希望能再见到你。”
“我知道,”我说,本来我想让自己的态度谦恭中带点强硬,可一听到她的声音我的新都融化了。
“你觉得好些了吗?”她问道,“你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看见了,在海滩上的那个长夜里,我一直和你一起,但是我碰不到你。”
“我的赋格曲呢,”我说,“你拿了它。”
她微笑着说,“它不是你的。让我们不要自己来骗自己。你知道,你只是我通感现象的映像。”
“谁是谁的映像?”我问道。
“你不过是我沉思的产物罢了。”她说。
显然,安娜认为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我想反驳她,但我没有卑鄙到要推翻她这个信念的地步。当然,我本可以举出事实。比如她说过极为丰富的通感现象是一种疾病。这当然不对。还有,这张画不是她画的,根据就是,那张画是一弗朗兹◎舒伯特的第八号交响曲为基础画成,是我的乐理知识通过她产生的作品。怎么才能让她相信她才是虚幻的产物?她一定看到了我眼中的疑惑,因为她的态度变的戒备起来。“我不要再见到你,”她说,“我的医生给过我一种药片,他说可以消除我的通感现象。咬就在这儿,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它已经开始起作用。抽烟时,烟雾不再会让我听见水龙头滴水的声音,绿色也不再会让我尝到柠檬的味道,电话铃声也不再会让我触摸到粗麻布的感觉了。”
这药片是最后的一件证据。有治疗通感现象的药吗?“你吃那药是在伤害你自己,”我说,“如果你切断了与我的联系,你将不再存在。也许我们命中注定就是互相依存的。”想到她也许会失去她特别的感知能力,我有点慌了,我将失去唯一的朋友,唯一能理解我的人。
“斯图灵医生说了,它不会伤害我的,我将和普通人一样。再见,威廉。”她说着便将咖啡杯推向一边。
“斯图灵。”我说,“你说什么,斯图灵?”
“专门给我治病的医生。”她说。虽然我仍然能看得见她,但我知道,我已经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持续看着她,她低下了头,将脸埋在两手间,似乎在哭泣。接着我嘴里的糖果从薄薄的一长条变成空空如也,只剩下唾液,连这我也咽了下去,可只过了几秒钟,她就彻底消失了。
当我披上外套的,穿过镇子到斯图灵医生那儿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钟了。我有无数个问题要问他,最先要问的就是,他是否给一个名叫安娜的年轻女子看过病。我的脑子里全是她最后说的话。当我走到医生家门口,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太阳已经西沉了。似乎我是在睡梦中来到这儿,到了这儿才醒似的。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这使我想起了瓦里奥尼岛。我拾阶而上,走到大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漆黑一团,只有二层搂上有一盏灯亮着。门虚掩着,稍稍开了一点缝,这看上去怪怪的,因为现在可是大冬天。通常,叫了三遍以后还没有人答理,我会转身回家,但这次我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和他谈。
我走了进去,把深厚的门关好。“斯图灵医生!”我叫道。没有回答。“医生?”我又叫了一声,然后走过大厅,朝那间堆满了资料的房间走去。从窗户中透进来微弱的光心,我找了一盏灯,扭开了开关。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不断地喊着。最后我打开了所有的灯,来到房子后面的日光浴室,我和医生经常在那里会面。走到那里,我跨进了屋内,我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活的东西。只听得一声尖叫,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接下来我便看见了那只花猫,它飞快地跑向另一个房间。原来,我踩着了它的尾巴。
重新置身于这间满是植物的房间,心情真是舒畅,此情此景将我带回了儿时的回忆,那时对于我来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奇怪的是,桌子上有一个烟缸,上面有一枝点燃着的烟,两张椅子面对面的摆放着。烟缸边上是一本从中间打开的书,翻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离心力黄包车舞者》。我宁愿看到一个鬼魂也不愿看到这本书。看到它出现在这里,我毛骨悚然。我跌坐在以前常做的那个位子上,看着烟雾从烟缸上袅袅升起,向着玻璃窗上慢慢飘散,几乎就在同时,一阵疲倦袭来,我合上了双眼。
那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第二天早晨,我发现自己无法打开门离去,甚至无法打碎玻璃窗爬出去。我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时我一阵狂乱,然后便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学会了接受命运的安排。通往日光浴室的房间里堆放着一摞摞的纸,每一张上面都是美丽的铅笔画。我又到楼上去看,在二楼的地板上,我发现了钢琴和巴赫的《大赋格曲》的活页乐谱。楼上过道里有一张布瑞丝尼克太太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张我父母中的一个与安娜站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中的安娜还是一个孩子。
这些过道和房间都已消失。我被困在这里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