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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复天下橙光攻略,t天下2 怎么挑战谢南雄 然后再向他复命??

作者:本站作者

1,t天下2 怎么挑战谢南雄 然后再向他复命??

去找那个NPC

就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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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橙光游戏《浮生梦,笑忘书》夜夕和凤音怎么加好感度?和清和又怎么...

你按小说来玩应该能加夜夕和风音的好感吧

是在哪里剧情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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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女主一开始是现代人,结婚时穿越到古代与皇上恋爱的橙光游戏

与君携手 凤霸天下 【穿越重生】嫡女倾城→再次调整

橙光有很多游戏都是这样

是的哟 再看看别人怎么说的。

我也想玩,如果能现实中更好

不太清楚应该是 误落龙床

it was hard for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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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科普贴】老司机告诉你什么是橙光游戏_

所谓橙光游戏指的是使用橙光文字游戏制作工具所制作出来的文字游戏,玩家在游戏中可以攻略男主女主,可以统领后宫,可以仗剑江湖,可以完成梦想,可以与喜欢的明星朝夕相处。

【涵盖类型】

主要是有宫等宫斗题材同人游戏。少女时代、EXO、SNH48、AKB48、TFBOYS等明星题材同人游戏。

火影忍者、海贼王、进击的巨人、秦时明月等动漫题材同人游戏。

总体来说橙光游戏中的游戏全部都是由《橙光文字游戏制作工具》的用户制作而成,工具的基本功能就是制作出普通文字游戏,而一些比较精通这款工具的作者就可以制作出丰富多彩的内容,如果以传统游戏类型分类橙光游戏中大部分作者比较喜欢做AVG(文字冒险)、Galgame(美少女游戏)以及类女性向游戏,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游戏有《彩虹的彼端》、《逆袭之星途闪耀》、《我的养父是杀手》、《妃容天下》、《狐妖之凤唳九霄》、《官居几品》。

5,橙光游戏凤昭天下养成怎么过 凤昭天下养成攻略

首章攻略:国防不能低于50,低于50将会被敌国入侵 健康不能低于50将不能人道(好像是有这个设定,问下制作吧) 寒依痕必须触发三次,他的入宫关系到后期主线剧情,政斗的胜利,他就是国力的象征~ 寒依痕出宫选风、第一个对子 特别提示:去集市偶尔会被偷钱,偶尔会捡到巨款(设置科学不科学的问题,我就是剧本娘,我任性~) 什么男主的视角一律都要看!当然除了男男偷情的剧情小伙伴可以跳过(评论里不要有关于男男敏感词汇,很容易下架,最近查得比较严,有点剧透了……),惜君和君后好感很重要,得罪惜家不是一个好主意 君后要加好感当然要听取了 谣言四起,当然是锦亲王干的,选怀疑 不要怀疑老夫人的身份 所以要相信 听说过—相信—不同意—不听—答应 发怒—听—坚定—邀—反驳—同意 这个时候要注意武力值,后期有个武术30值的坑 练习当月剑剑法武力加得最快了 冷静—不怕—淡然—留她性命—听取不听取随意(其实智慧这数值剧本娘还没有计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如多挖几个坑?你们跳跳看) 至于扑倒不扑倒的剧情,小伙伴们随意~反正我是选扑倒的~ 关于君后怀孕剧情有点强迫症,君后必须怀孕的设定,太女也一定要是君后的孩子。 要不然过不了游戏的养成 关于自由度的问题,稳定下凰位之后,将开启一年候行动五次的养成,后期将主打养成,你们先泡好美男,稳定朝纲再说吧,关于孩子,还有点长远 游戏将进入第二章巩固凰位,政斗剧情逐渐减少,宫斗剧情增多,还有感情戏,慕容冲、烟君、惜君以后逐渐开始侍寝。

养成过了,1月2月去集市3月去铁匠铺之后6月9月都去5月毛屋10月15月4月去兵营其余的时间随便 1,2,12日去集市3,6,9去铁匠铺4月去军营5,10,15月去毛屋其他的随便

6,橙光女尊天下攻略

这个目前还没有攻略呢, 现在好多网友都在玩一个电脑游戏, 名字叫王b牌对k决的这款, 它是由韩国研发,腾讯代理的, 画面感很强烈,人物的构造十分细腻, 背景音乐也是根据场景设置的, 游戏模式也比较多,有团队死斗模式、街机模式和俘虏模式。 个人最爱的是街机模式。有点像小时候玩的拳皇游戏。

一共四个结局不是三个 第一个故事“佳期何许” 主角:李佳期 选项一:这里的两个选项,都是可以的,只要遇到李佳期就可以搜集到剧情点了。、但是个人建议是选“目露惆怅”的。在那个时候也是惆怅比较符合场景。“微笑带过”反而显得自讨没趣了。 选项二:这里必须选择“提及自己梦境”只有这样才可以引发剧情。 选项三:选择“往西南街走”否则会遇不到姬康,那样还是引发不了剧情的。 选项四:往西南街走以后,就会遇到这个选项。应该选择“听他一言” 选项五:在佳期何许的剧情里,这个选项是只有一个的,看似不用选择,其实玩到最后就会发现果儿的良苦用心了。当然这里只要选“随胡玉莹去首饰店”就行了。[3] 第二个故事“瀚海澜天” 主角:叶澜天 选项一:这里选择“放手一试”,否则的话后面全部白搭啊!!!剧情引发不了啊!! 选项二:悲催我一个一个去试过了~~应该选择“问男女姻缘”要不然无法解锁新角色…… 选项三:这里选择“唐城市集”到那里可以遇上雀儿就是胡玉莹的丫鬟啊。至于碧渊楼么,会遇上姬康,也能得到一些东西。但是只有选择唐城市集才能获得剧情点啊。(提示,可以存档,到碧渊楼去跑跑。) 选项四:选择“ 赠物予她”,这样才能获得剧情点啊!!![3] 第三个故事“韶华如梦” 主角:沈如梦 选项一:如梦终究为了澜天而反击了。应该选择“据理力争”。 选项二:回首就可以遇到姬康,所以,选择“回首”。 选项三:这里要注意了。两个选项都是可以的,如果选择“依旧前往”那么可以进入真相剧情。如果选择“今夜~~~不去了”那么即可进入如梦的结局“最好的距离”。[3] 第四个故事“锦瑟终曲”(真相剧情) 主角:姬康 首先我注明,真相剧情里,每一个选项会有不同的结局。在上一个选项的时候,我们已经获得了如梦结局,这里还会有三个结局产生。在这里我主要写,结局走向,好了,开始。 选项一:这里的两个选项,决定了三个结局。如果选择“随胡玉莹去首饰店”的话,则达成结局“永无止境的梦中梦”;如果选择“在外面等胡玉莹”的话,那么还有下文。 选项二:如果上面你选择了“在外面等胡玉莹”则能到达这里。这里的两个选项,决定了两个结局。如果你选择“坚守,留在彼世”的话,则达成结局“彼世的坚守”。如果你选择“缘聚,前往梦境”的话,则达成结局“执手相看梦途”。[3]

7,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在哪?等我_

除此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隐藏在背后的阴暗实力,更有着联邦军方这个大麻烦。

所以,多情斗罗他们才想出要联合斗灵、星罗两大帝国。遏制这场战争。

想到这里,唐舞麟心中不禁浮现出一副令他有些心惊胆战的景象,就是当初他在面对深渊圣君时候的那一幕。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深渊圣君对他的滔天杀意。现在,深渊潮汐被打退了,封印也重新变得稳固了,可是,这真的就能阻挡深渊位面的下一次进攻吗?

唐舞麟不知道,甚至可以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如果深渊位面不惜一切的话,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现深渊潮汐。

所以,深渊位面也同样是自己将要面对的大敌。作为被位面选中的对象,自己同样是当其冲的要承担最大的压力。

甚至,深渊位面才有可能是自己将要面临的最大敌人。所以,提升自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近这三个月来,唐舞麟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修为的提升度有多快。在之前三个月闭关的过程中,第一个月他最重要的就是将自己在血神军团修炼这些日子所有的收获理顺,尤其是在与深渊圣君那一战之中的感受完全通过精神力的感悟顺利的融入到自己的能力之中。然后就是全力修炼。

他能够在和舞长空一战中战胜对方,决非侥幸。这是沉淀,同时也是他真正实力的展现。凭借着黄金龙枪、金龙王血脉的增幅,虽然修为只有七环的他,现在在整体的战斗力方面,已经完全不逊色于一般的封号斗罗层次强者了。

当然,这是在双方都不使用斗铠的情况下。事实上,唐舞麟现在根本就没办法使用斗铠了。他的三字斗铠金属雏形已经完成,但却还没有进行核心法阵的铭刻。

七十三级了,现在他的魂力修为已经七十三级。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提升两级。这在七环以上修为中,简直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而且唐舞麟还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修炼度还在的进一步的提升之中。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最多再有一年左右,他就有信心达到八环魂斗罗层次。最多三年,封号斗罗也不是问题。

而那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四岁罢了,二十四岁的封号斗罗,哪怕是在史莱克学院的历史上,都会是非常、非常罕见的。

唐舞麟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当自己突破魂斗罗境界的时候,就同时冲击金龙王第十二道封印,按照之前的规律,他将拥有第六个金色魂环。第五个金色魂环带给他的金龙震爆几乎是相当于将他所有能力都提升了,那么,第六个金色魂环带来的能力,只会更加恐怖。

而一旦当他成就封号斗罗,以他的身体强度和承受能力,几乎就可以开始考虑四字斗铠的制造了。一旦他成为四字斗铠师,唐舞麟就有信心面对当今天下任何一位强者。

对自己的修炼过程,他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划,自从成就魂圣以来,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进入了另一个层次,从那时候开始,他才真的能算的上是一名强者了。

淡淡的微笑浮现在唐舞麟的面庞上,他盘膝坐好,刚开始准备修炼,突然,手腕上的魂导通讯器响了起来。

唐舞麟抬手看了一眼,眼神就变了,变得有些亢奋。

接通魂导通讯器,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在哪?好,等我。”唐舞麟只说了五个字,就迅起身,从房间中蹿了出去,是的,只能用蹿这个字来形容他此时的度。

唐门总部几乎遍布了整个天斗城地下世界。所以出口也是四通八达。几分钟后,唐舞麟就出现在天斗城的街道上。

因为太过亢奋,他甚至没来得及乔装改扮。只是脸上带了个口罩,头上再带个帽子,尽可能的掩饰了自己的相貌。

双眼微眯,精神力在无形中散开,近乎是肆无忌惮的向周围蔓延开来。到了他这种精神层次,除非同样是灵域境强者,否则是不可能感觉到的。而且,他现在的心情,也有些顾上了。毕竟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嗯?”一身普通装扮的中年人正准备走进天斗城最大的拍卖场时却停下了脚步。

这中年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有一点却是和唐舞麟一样的,他脸上也带着一个口罩,只是头上没有帽子罢了。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人,如果唐舞麟此时看到她的话,一定会更加激动,甚至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她也带着口罩,遮盖住了自己的容颜。但是,她却有着一头炫丽的银,和一双勾魂夺魄的紫色眼眸。

“不错的精神力。”中年人喃喃的自言自语道:“娜儿,你感受到了吗?”他向身边的女子说道。

银紫眸古月娜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中年人双眼微眯,“你的精神修为应该已经到了灵域境边缘吧,不用急,等你突破了那层限制之后,自然就能感受到了。”

“塔主,您是说,刚刚有灵域境精神力的强者在释放自己的精神力?”古月娜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动听,但却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在其中。

“嗯。似乎是在找寻什么,并没有战意。走吧,我们进去。天斗城,本来就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若非今天要帮你拍那件东西,倒是要去看看,是哪位大能在这里。”说完这句话,他率先向拍卖场内走去。

古月娜却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空中,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手,眼眸深处的冲动,一闪而没。

找到了!唐舞麟的精神力猛的一收,似慢实快的在街道上行进,三绕两绕之后。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唐舞麟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浓郁了。大步向对方走去。

而此时此刻,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猛的转过身来,目光也瞬间凝聚在了他身上。

和唐舞麟不同的是,这人没有戴口罩。他有着一张看似普通的面庞,但身材挺拔,一头金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奕奕。

嘴角处带着一抹有些邪魅的微笑,大步向唐舞麟迎了上来。

眼看着,两人就面对面了。唐舞麟却突然出手,向对方胸口处拍去。那金男子也同样出手,两人的右手在空中碰撞,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再紧紧的抓握在一起。

唐舞麟用力一拉,毫无疑问,这金男子在力量方面和他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被唐舞麟用肩膀撞击了一下胸膛。但下一瞬,两人却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欢迎回来!”唐舞麟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

“是不是太激情满满了?幸好我家小言没在。”金男子呵呵笑道。

(本文转载,侵删)

8,京东红太阳_

虎嗅原创组作品,头图 视觉中国

作者丨楼台

编辑丨李拓

这不是刘强东第一次喝醉了。

四个月前的4月8日,他在湖南湘潭也醉了一次。他和姚劲波,林依轮还有步步高王填四个中年男人酒足饭饱之后,勾肩搭背面红耳赤地靠在一起唱 《步步高》(视频):

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说道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步步高~~~

封闭的包厢里,灯光昏暗。姚劲波和林依轮站在中间,高大的林依轮一只手拿着手机看歌词,一只手搂着面色发红、但身体有些僵硬的姚劲波,俩人兴致高昂,但中气不足; 步步高的董事长王填穿着白衬衫凑在林的身旁,由于身材矮小,他踮着脚努力跟着歌声旋律,摇着身体,伸长脖子,扭头侧身查看歌词,同时不断挥舞手臂;刘强东套装黑色的短袖,松松垮垮地将一只胳膊打在姚的肩上,他没有跟着唱,另一只胳膊在空中乱舞,迷乱而沉醉。

即使刘强东没有张嘴,他依然是四人的核心,唱完之后他轮流跟三人击掌,最后拥抱在一起。四具中年男人肉身相互碰撞的力,并没有催出任何梦想的花,反而生生扭出一种沉重而刺鼻的绝望,弥漫在空气中,在刘强东盯着姚劲波所说的两声“爱你爱你”中达到了窒息般的高潮,像是往人眼耳鼻中强灌酒精。

这首励志的歌被酒气熏得有些绝望。或许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失意而绝望的。

刘强东是有过梦想的,关于财富,关于荣耀,关于改变世界的冒险,他相信歌声中所唱的, 付出总有回报,热血总要燃烧。

2017年,一路高歌猛进的京东快要赶上“掉队”的百度,晋升互联网三巨头之列。刘强东眼中只有阿里和腾讯,他不是腾讯对抗阿里的棋子,而是与马云、马化腾比肩而立的人物,是马化腾平等的盟友。甚至在他不在时,京东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腾讯的进攻,虽然张磊透露刘强东也在为流量而感到焦虑。 对于阿里,他始终不断地向媒体强调不久就能超越,虽然时间被逐渐拉长。在私下流出的视频中,他说得更为直接,“为骗子感到不好意思”。

但是2018年,京东就已“掉队”,股价从一月份最高50美元,跌到了4月的35美元,大概三个月的时间里股价跌了30%。 GMV增速进一步放缓,不仅赶超阿里的希望渺茫,GMV 的绝对值也被成立不到三年的拼多多赶超,估值更被TMD全面反超。要知道,京东创立的时间比TMD中成立最早的美团还早12年。

如今,他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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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相信酒的神力,酒量往往和胆识、勇气联系在一起,人们似乎相信这些混杂的英雄气概能浇筑出伟业。

刘强东尤爱喝酒,京东的酒文化亦相当凶猛,白酒如水,胃液翻滚。以销售为导向的京东起家时,所谓“拼搏”就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那时候的京东,讲究用啤酒的量来喝白酒,还形成用果冻壳代替酒杯的独特传统。刘强东在京东早期就有句名言:“你连喝酒都干不了,还能干什么呢?”酒是羞涩内向的中国人的润滑剂,它让人百无禁忌,迅速打成一片,京东乐见白天工作上的矛盾,在酒桌上被发泄出来,随着酒气消于无形。刘强东喜欢在酒桌上指点员工,安排任务,往往在酒酣耳热之时,刺激员工主动请缨,加码任务。

但那多少都是表象,酒桌之上推杯换盏并不是非理性和无序混乱的,恰恰相反,它赤裸裸地展现和强化权力的等级秩序,人员座次、敬酒劝酒、喝多喝少……所有这些都在不断地提醒、强化参与者的权力关系。正如米勒·福柯敏锐地观察到的:“权力具有各种不同的形态,使用各种不同的技术。”(《规训与惩罚》)

喝不喝酒和工作能力无关,唯一有关的是“服从”,我要你喝酒你都不喝,你都不听我的,你还能干什么?这是一种确立权力等级秩序最直接的形式。

马克斯·韦伯给过权力下过一个经典的定义:“权力意味着在一定社会关系里哪怕是遇到反对也能贯彻自己意志的任何机会,不管这种机会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简而言之,权力本质就是压制异议,贯彻意志的能力。所以,刘强东的那句“如果连喝酒都不会,那你还能干什么”,翻译一下就是,如果我让你喝酒你都不喝,你就是不承认我的权威,这是对权力的挑衅。

酒桌上,喝酒是一种确认权力的仪式:你必须接受规则,自我矮化,从而接受权力的规训和改造,确立在权力格局之中的从属地位。这是属于刘强东的仪式,在一次又一次的捧杯中确认和强化他的权威。每喝下一杯,也是收获一次服从,也是一次交换,恩威和忠诚的交换,“一种虚构的关系自动地产生出一种真实的征服。”

这种以喝酒的方式来构建权力关系在中国是得到普遍认同,特别是在贫穷的地区已经演绎到了荒诞的程度。

2015年8月,四川凉州彝族一位小学生的一篇《饭做好了,去叫妈妈,妈妈已经死了》的作文轰动网络,文字悲戚动人,揭开一个无知关注的、被遗弃的世界。可是当人们进一步审视则发现,悲剧背后是深深的无奈:此地可以说是志愿者的圣地,国家转移支付的扶贫款如潮水涌入,但大量的捐款都被学生父亲挥霍在请客和喝酒之上,而是不是生产积累,舆论从哀其不幸转为怒其不争。

但其实喝酒和宴请是在积累社会资本。在凉山这种穷乡僻壤,依靠自身的经济积累来抵御生活风险并不现实,必须依靠社会关系网络,在关键时机调动社会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来渡过难关。布迪厄曾经说过,关系网络是投资策略的结果,想要获得社会资本,必须要在社交中不断的投入精力予以维护,时间、情感或者其他形式。在乡村,宴请上的喝酒就是最直接的人情投资和社会资本积累。

这种社会资本积累的方式无论从财富、时间和健康上来讲,都极具杀伤力。 但他们不得不做,而且必须大张旗鼓地宴请,频繁参与酒局 ,形成恶性竞争。正如布迪厄所说:“社会成员和社会团体因占有不同的位置而获得不同的社会资源和权力。”所以,他们要想获得等多的社会资本,必须更加频繁地多喝酒。除此之外,社会资本只会以网络的形式存在,而每一次关系网络的维护,都是在确定关系网络的边界,为了保持已有的社会资本,他们也必须投入。一旦被排挤,将会成为农村的隐形人。

贺雪峰在《最后一公里村庄》中写道:

“在这个过程中,人数很少的富人群体获得了体面、尊严和美好的感受,大多数村民却疲于奔命,最弱势群体则被排斥出去,产生强烈的无力感和自卑感,彻底成为村庄中的失败者,甚至自暴自弃,被富人所主导的文化和价值自我论证为失败者。最为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是自然而然进行的,是所有人认同的,是从最弱势的群体也参与其合法性的构建中来的。”

同为贫穷地区的苏北宿迁,所谓“麻雀也能喝半斤”,其实不过是多少弱势群体面对权力的压迫、排斥和剥削的失语和自我欺骗罢了。

但刘强东在骨子是认可和渴望权力的。他分享过儿时看到猪肉的故事:

“看到我们村长屋檐底下挂着的很多猪肉。那个时候全村村民没有什么可吃的,我们村长家里面的猪肉吃不完,所以那个年代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村长。做村长并不是想自己吃到猪肉,我在想我做一名村长的时候能不能把所有的猪肉分给村民,让大家都能够吃上猪肉。”

刘强东尝过权力滥用的苦果,他的太爷爷本有自己的船队,建国之后,由于公私合营,国有化改造,家道中落;文革中,爷爷被受迫害致死,父亲被迫高中辍学,家境一落千丈。但他从不质疑权力的正当性,他的反应朴素而直接:权力能改变这一切,而改变的方法就是权力归于正确人之手。

他对权力没有怀疑。在他的心中,最为正确和合适的人便是他自己,这也是他权力世界观的核心。高中时期,刘强东遇到过一位为人正直的戚老师,他劝刘强东学而优则仕:

“如果好人不去做这个县长,坏人做了县长,县里的老百姓会更苦。所以他希望这些成绩好的学生,都考上人大,走从政的道路 。”

他出身农村,亲身体验过基层治理的腐败。例如,村民为了村长贿选;基层官员光明正大的数着汇款,国家下拨的救济品被公开拍卖等等。他对基层民众有着天然的同情,所以,他要掌握权力,事情会不一样的。他从未怀疑过他自己,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怀疑,这是他朴素的正义感和自我期许。

他对权力的内在认同在人生早期的成长经验中不断的得到肯定。大学时期创业,以诚待人的刘强东亏得血本无归。毕业后,在日企打工的经历让他意识到管理的重要,宣传材料的数量也是需要根据不同的发货量来规定,误差就是错误,减少误差的根本就是精细化的管理——所以,人是需要管的。

个人对权力的渴望和认同和日式的经营效率竞争开始结合起来,构成了京东管理的根本哲学。刘强东持之以恒的发力点都在运营效率上,所谓倒三角战略(信息、物流和财务系统建设)、啃甘蔗理论和积木战略都是建立在持续改进效率,降低物流成本之上。京东的第一个副总裁就是他在这家日企的上司严晓青,虽然有媒体报道这家日本企业——日宝莱福是一家卖磁疗床垫的假货传销公司,而刘强东后来创业也似乎与这家日企公司遭遇严打有关。

复制日企经验带给京东巨大的成功,让他在血腥竞争中胜出。这也愈发让刘强东陷入自我肯定和迷恋之中。

但是这种日式经营效率竞争是有缺陷的。

迈克·波特在《日本还有竞争力吗?》中,对比了美日两国企业竞争优势。他发现日本公司是通过一系列方法,如全面质量管理、实时存货管理,精益生产、缩短周期等方式,重新推动了生产率边界的扩展,也就是在单位成本下的提供的最大购买价值。这种流程化的改造,其本质就是经营效率的竞争。

但是,通过单纯的经营效率竞争所获得的竞争优势,极容易的在对手的追赶中丧失,而且由于存在边际递减效应,通过维持经营效率的持续投入必然增大,然而收益却要逐渐缩小,特别是在整体市场空间逐渐稳定的情况下。

然而,美国公司在模仿日本之后,生产率的差距开始缩小,“尤其是在信息技术的采用上。新的软件包、掌上电脑、移动通信和因特网是美国公司所使用的一些方法……并大大推动了生产率边界的扩展。另外,美国公司接受了供应链管理和外部采购的概念,IT业的发展为此提供了方便,使效率快速提高。”

在这种情况下,战略竞争的优势开始显现,“战略竞争要求有真正的创新。公司必须拥有新的产品概念、新的服务和开展商业活动的新方法,以把自己与竞争对手区分开。在战略竞争的意义上,沿着已有道路的不断提高是不够的 ”。

现在京东同样面临着日式企业相似的困境:竞争者在物流系统上的持续投入,让京东在物流上积累的优势逐渐缩短,而且市场增量已经逐渐稳定,天花板逐渐显现,京东从追赶者,成为被追赶者,它所面临的竞争压力会越来越大。

虽然刘强东无数次尝试改变:改变自己的性格,或者通过游学拉开与企业的距离,让企业获得自主成长的空间,但他从来没有成功地开辟新赛道。

而他也从不把“战略交到别人手上”,因为他认为那意味着放弃。其实,日企经营效率的核心就在于强势领袖用超强的意志不断地向官僚集团施压,一边推动官僚集团前进改善效率,一边不断地打压官僚集团防止其失控,这是东亚政治的变体。当强势的领袖当真选择离去,权力结构就呈现锁死状态,相互的基本协调都难以做到,组织出现惰性和失控。

2

2007年接受投资之后,在张磊、徐新等资本方的帮助下,刘强东开始摆脱草台班子,职业经理开始入驻,各项制度逐渐建立,京东开始走向正规化。刘强东开始反反复复的赴美学习,伴随的是不断调整人事——跟着自己打天下的老臣,资方派来的职业经理人,还有亲手培养出来的管培生。刘强东在不断的调整上层的构建,鞭策管理层奋力向前,保持企业的活力。

这时候的刘强东仍然喜欢喝酒,不过最大的特点便是绕过中间管理层,直接和基层员工在酒桌上互诉衷肠,一醉方休。在酒桌上,他屏蔽管理层,直接对话快递员,毫无拘谨,畅所欲言。

他表现的是关心和柔软,时常看不得兄弟们受苦。他会当场要求提升基层员工的福利,要给基层员工装空调,调整员工宿舍人数,给员工上社保,要让兄弟们能在县城买上房子。虽然做不到有求必应,但多数时候他也会毫不客气地打破HR的规定,任性地满足兄弟们并不过分的要求,面对兄弟们的鼓掌叫好,刚刚豪情万丈的脸颊上也立马浮现不好意思的娇红。

这可能是刘强东出于直觉的同情使然,但客观效果却让人玩味。在基层员工眼中,公司作为一个抽象的法律实体已不存在,管理层作为公司的中间甚至成为可疑的压迫者,而只有刘强东一个人是真正的救世主。

在电视剧《走向共和》中,袁世凯小站练兵,清廷腐败严重,军中足饷竟然成为最为奢侈的事情,袁世凯只做一件事,亲手给官兵发银子,不仅边发银子,还要问这是谁的银子,要为谁办事情,官兵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这是袁的银子,为袁世凯效劳才肯罢休。也正是因此,在袁世凯离开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指挥得动北洋六镇。

刘强东对于中高层员工似乎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甚至在央视的镜头面前,刘强东和中层吃饭时,也没有表现出对底层员工的一样亲和力。当他得知副总裁杜爽怀孕时,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恭喜,语调阴冷地嘱咐道,“像你现在这种情况的话,应该请假休息一下。你们休假也是给其他兄弟们一个机会,不要觉得公司离开了你就不行了”。

这段话在网上引发网友无数种解读。无论如何,刘强东对于中高层的不信任感是出奇地明显,反贪腐、反山头和反官僚是悬在京东中高层头上的三支达摩克利斯之剑,仿佛是对腐败分子憎恨的代入。土派和洋派之争也是一场的激烈权力平衡术,还有之后对于管培生的三天热度,高层内部岗位轮换也是“八大军区对调”的味道。

韦伯将权力的合法性分为三类,卡里斯玛式、法理式和传统式。传统和法律的合法性都是非人格化的合法性,要么来源于历史中漫长形成的传统,要么来源于理性制定的法律,对人都一种正式或非正式的约束机制,但是卡里斯玛氏的法律则是人格化的,它不来自于制度或是传统,而来源如神迹般的个人成就。它是凌驾于传统和法律之上,这意味着卡里斯玛式的领袖也必须通过越过法律和传统来证明自己之高无上的地位。

恩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这是企业领袖本能地践踏规则的重要原因,即使他们本人就是规则建立的主要推手。管理层也成为依附在刘强东权威之下,这是一种极其深度的捆绑——朕即天下。

刘强东看到了自己不足, 三番五次去美国学习,希望能弥补缺陷。《财经》曾写过《刘强东回来了,京东就回来了》,感叹刘强东的回归再造了京东。但刘强东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只是在沉默地注视京东,天下安危仍旧全系于一人。离开时,刘强东也给高管定下了任务,赛道已经锁死,执行层权力的下发没有实际意义,无非是将一切问题行政化。

将此归结为“职业经理人的懈怠,企业官僚主义杀死创造性”毫无意义。其实死结就在于刘强东离开时,权力结构本身就是相对平衡的结果,他并不想打破企业的现状,也没有作出相应人事权力的安排,这样的游离无意义。

不独京东如此,万科的真正改变也是在王石真正出局之后才完成。王石曾经说放权的根本就是以前做90分,容忍其他人做80分,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高人一等,分身乏术,不得已放权。结果到了宝万之争时,才发现公司治理结构中最大的缺陷就是来源于自己的傲慢与偏见,怠慢大股东华润,低估野蛮人宝能,如果不是董明珠的呼吁惊动决策层,万科早就成了宝能的囊中之物。

但王石之下,郁亮是有存在感的。王石在游学和爬山时,郁亮一直是一个相对稳定而突出的核心,而且在不紧不慢的谋求向金融地产转型。这也是万科公司治理合理的价值体现,也是有人愿意在王石进退失据,口不择言之后,依然支持万科管理层的原因所在。万科在中国公司现代化治理进程中太过珍贵,有识之士愿意守候,冒险发声。

但京东没有所谓的公司治理。所以,即使在公司出现刘强东涉嫌强奸的性丑闻,身陷舆论风暴的和巨大的司法风险时,才发现原来公司根本没有候选人,根本也不能也无法进行有效切割,只能被刘强东裹挟;在董事会层面,京东居然有“除非刘强东主动回避,否则不得举行董事会”的条款,而刘强东掌握80%以上的投票权,也使得员工、管理层、董事会和股东对他的制约完全形同虚设,公司治理完全被刘强东瘫痪掉了。

面对着巨大的法律风险,京东的股东、投资人和员工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眼睁睁看着百亿市值灰飞烟灭

3

2014年,京东上市前夕,刘强东和柳传志、雷军等人举行闭门会议(也就是股票推介会),他在回答企业最大的风险时谈到:

“企业规模大了最大的风险,我觉得来自创始人。京东在战略上由我独裁,我们的战略能不能及时到位,或者说战略错误都可能导致企业的失败,我认为这是最大的风险。”

但现在看起来,刘强东确实意识到独裁的风险,不过他仍旧认为那是能力问题,他简单地认为风险只是战略上的独裁,而非权力上的垄断。这种绝对的权力垄断不仅带来体制的僵化和独断,也导致个体的道德堕落和认知失调。

10岁时,身为班长的刘强东曾带领全班同学,去镇政府的公社大院看电灯,他们好奇地讨论什么是电,但也只能远远地望着,心潮澎湃;初中毕业,刘强东负气出走到南京,这次出乡关,终于让他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这个世界高楼林立,37层的金陵饭店灯火辉煌,当年乡下遥望的灯泡,渺小而可笑;时代的潮流涌动,凭借个人的奋斗,他终于考到了北京人大读书,为了赚钱,他只能在深夜不停地抄信,能陪伴他的只有走廊上的灯;后来,刘强东恰逢其会,进入互联网,赶上了历史的进程,终于站在浪潮之巅。自此之后,他不再是历史的旁观者,而是历史进程的一部分,成为闪光灯捕捉的主角。舞台也渐渐变大,在纽交所敲钟,在哈佛的演讲,在媒体面前谈笑风生,面对闪光灯开始逐渐变得习惯,变得放松。

直到2018年9月1日,在明尼苏达, 身穿橙色囚衣的刘强东,一定会对警局的闪光灯印象深刻。不知道,在警方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时,不知道是否回想10岁遥望过的镇政府门口的那盏灯,是否如此肯定告诉少时的自己,当了村长就真会把猪肉分给大家;是否当了宿迁的县长,就真的能够成为刘“青天”?

还是,对他自己说,从没就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网立场

虎Cares

这么大的太阳,每天上班还要生一堆闷气

谁不需要一个「职场保命利器」

怼天怼地怼到戏精昏过去

穿上这件「职场内心戏系列T恤」

老板想批评你都得三思而后行

9,【全文一】_

【内容简介1】

这是一个关于友谊、爱情、信仰、行动、环保、食人和异类的故事。

现实的部分非常现实,不现实的部分非常诡异。

这是定柔第一次尝试写作“城市玄幻”: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主要发生在充满人迹的城市,妖类的活动非常有限。其实这主要是个现代爱情故事,只是加了一点玄幻的因素而已。与经典意义上的那种结构及地理完全虚构、非人类的比例大于人类的玄幻如《指环王》之类非常之不同。下面是俺吭哧出来的文案:

有谁会比狐狸更懂得浪漫?

玉觿,上古解结的工具。

媚珠,天狐至爱的凭证。

传说女人获得了媚珠便会爱上狐仙,修行了九百年的贺兰静霆却没有这个运气。

他爱了关皮皮八百年,爱过她的各种前世今生,从未成功。

这一次,他们再次相遇,

贺兰静霆会有好运吗?

【内容简介2】

如果把爱情还原成伊甸园的苹果,

  你是愿意默默看着它凋落,

  还是直面诱惑,去品尝它那醉人的滋味。

  关皮皮平静地生活在偌大的C城,默默地工作,平静地爱人。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稳定、那么平凡,直到一个名叫贺兰静霆的人出现,她的命运轨迹开始发生微妙的偏离……

  异于常人的贺兰白天看不见任何东西,晚上却视力极佳。他对古玉研究甚透,是嗜花型素食主义者,而且他还有半夜边听降E调小夜曲边晒月亮的习惯……与神秘甚至诡异的贺兰邂逅看似巧合,实际是个意想不到的阴谋——贺兰八卦纯阴,而皮皮八卦纯阳,如果贺兰在皮皮爱上他时吃掉她的肝脏,便能修得正道,变身“天狐”。贺兰在皮皮身上“种香”,并赠与“媚珠”,以便随时掌握她的行踪,但是当皮皮遭遇友情与爱情的背叛,心灰意冷之时,她与贺兰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皮皮与贺兰之间只有一再错过的无奈,这能追溯到皮皮的N个前世,她的悲惨命运一直禁锢在贺兰父亲的诅咒中,每一世的她都只能在死于非命前夕才可以接受贺兰的爱。然而生命的旅程从未结束,坎坷无数却不曾放弃的贺兰能否在这一世改变他与皮皮的宿命……

【 作者简介】

施定柔:另名玄隐。著名网络作家。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系博士研究生。  先后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 McMaster University英文系。   2005年施定柔开始在网上发文,陆续出版《迷侠记》、《迷行记》、《迷神记》。她的文字细腻洒脱,言情味道浓郁,作品风靡一时,其“三迷”系列更被读者亲切的称为“定柔三迷”!与著名作家沧月齐名。  “三迷”系列之后施定柔开始转型,开始致力于都市言情题材的写作。陆续著有《沥川往事》《结爱·异客逢欢》。

【编辑推荐】

以前总有人对我说,看《沥川》吧,那是定柔的代表作。现在我可以对她们说,去看《结爱》吧,那才是定柔的代表作。因为在那里面倾注了更多的心血,记录了那段只属于关皮皮的独家记忆。书上市会不会下雪?

  下雪时,喝着咖啡,看着《结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I think 。

              ——朵朵

  畅销作家施定柔继《沥川往事》之后,倾心打造——

  一段关于爱与信仰、泪与绝望,离奇与轮回的经典故事;

  一部浪漫都市与超现实完美结合的言情力作!

  彩虹堂大赛?全世爱?系列冠军,叫好叫座的都市典范。

  延续《暮光之城》理智与情感的搏斗,灵魂与肉体的挣扎。

  中国第一部浪漫都市与超现实结合的言情力作。它与《暮光之城》有很多共通的味道以及情感交汇的地方。也许因爱而爱很容易,但若是要他们放弃本性去爱人,每一天都在爱情与危险间摇荡,这样的感情怎不浓烈?

  文章代入性极强,笔法纯熟生动,读者可借助施定柔的妙笔在魔幻世界里经历一次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爱情体验,但是这种体验又很真实,似乎这种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某个城市不断上演。

  情节曲折,虐恋情深。搞笑的地方极致搞笑烘托气氛,凄凉绝美的地方极致言情催人泪下。

  “皮皮,今天你得请客。”

  “为什么?”

  “今天我小学毕业。这是毕业文凭,要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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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想,我们现在得谈谈赔偿的问题。”

  “什么赔偿。”

  “你当时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还记得你往哪儿吐的吗?”

  “一只痰盂。”

  贺兰静霆冷笑:“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因为它可以重复很多次。

  也因为在很多人的心中,它能重复很多次。

  1

  好冷。

  冬季没开始多久,关皮皮却觉得今天肯定是这一年最冷的一天了。昨夜一场大雪,据老一辈的人说是五十年难遇。因为C城的冬季多半没有雪的。如果有,也不长久,薄薄地下一层,第二天就化掉了。尽管如此,不少家长还是特地请了假,打算陪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到头来多半是白白兴奋一场。而今天的雪,却有半尺来厚,荧荧地泛着蓝光,踩上去一脚一个坑,还发出嘎嘎的响声,好象踩在泡沫板上。比起北方,这也不算得冷,C城人措手不及地从箱子里找围巾、找手套、找暖帽。关皮皮都找出来了,出门时还是忘了带手套。从她的家到地铁站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她只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冻得不行了。不得不折进一家早餐店要了杯热乎乎的豆浆捧在手里,喝下一大口,暖了暖肚子,才能继续向前。

  这是一个忙碌的周一。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路旁树枝的积雪被行人的足音震得簌簌下落。关皮皮看了看手表,七点半刚过。八点整的编前会,社长亲临,要作笔录,绝对不能迟到。

  关皮皮走的是通向C城的主街。上班高峰期,道上车辆穿梭,行人拥挤。到了关键路口,几乎只能侧肩而行,像一群黑压压的企鹅。越过富宣百货,拐入一片住宅区,行人少些了,地铁站的标志也露出来了,关皮皮有些欣喜。地铁只用坐四站,出来就是报社大楼,都不用过街。

  就在这时,迎面有人走过来,忽然站住,做出问路的样子。紧接着,关皮皮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有点像深山木蕨的味道。

  “对不起,小姐。”

  关皮皮正在埋头喝最后一口豆浆,冷不妨被人逼着止了步,差点呛着。

  “呃——”

  是个男人,声音很年轻,穿着件很薄的大衣,领子竖起来,灰色的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戴着一个黑黑的墨镜。

  “能帮个忙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却有一种绵绵不绝的柔和,清越动听,好像调频立体声的晚间节目。

  “什么事儿?”她问。

  “我需要马上坐出租车,可是我看不见路。能帮我拦辆出租吗?”

  盲人?

  关皮皮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不像啊。说话的人比她高一个头,身量偏瘦,手中没有盲杖。

  也许就是像她姨婆那样有严重的青光眼吧,关皮皮可不好意思细问。

  “没问题。”她笑笑,“跟我来,路上滑,小心点。”

  她反手过来,牵住了他的手。他戴着一双很薄的手套,几乎是丝质的。她觉得有些奇怪。这样寒冷的冬天,这种手套绝不可以御寒。而那人也觉察到她是赤着手来牵自己,忙把手套脱下来,也赤手去牵她。清冷冰凉的手指握上来,倒冻得她打了个寒战。关皮皮也不介意,带着他来到路边,伸手招车。

  等了两分钟都没有看见空车,那人倒还镇定,不过拉着她的那只手却越拽越紧,有些紧张。关皮皮只得说:“现在是上班高峰,不是很容易招到出租。”

  那人“嗯”了一声,忽然问了一个很怪的问题:“你怕狗吗?”

  她摇头:“不怕。”

  那人说:“我怕。”过了几秒钟,他不安地转过身,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说:“如果有狗追我,你会保护我吗?”

  关皮皮扭脸过去看他,想笑,又怕他听见。他的脸包在围巾里,看不见神情,话声里有期待之意。

  “当然。”她说。

  对面有辆空车看见了她们,正等绿灯打弯。关皮皮抬起胳膊打算看表,突然听到一声狗吠。

  回头一看,不远处,一条巨大的狼狗向他们冲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跑得几乎和狗一样快,一边跑一边叫:“Joy! Joy!”

  这条街因为靠近一个公园,溜狗的人很多。关皮皮曾在宠物店里打过工,知道这种德国狼犬品质超群:顽强、自信,并不容易激动,相反,大多数时候比较冷漠。

  而这只狼狗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冲过来,面目狰狞,不像狗,倒像是一匹发现猎物的饿狼。

  关皮皮只觉胳膊一紧,身边的人全身僵硬,摆出抵抗的姿势。手掌不自觉地一拧,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捏断了。

  关皮皮一向不怕狗,而且,她知道训练有素的德国狼犬是非常有纪律的。主人不发话,不会随意攻击。路上的行人不少,街对面的行人更多。她认为自己和那个男人都不是狼犬的目标。

  可是,眼看着那只狗准确无误地向她们奔来,她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眼疾手快地拉着那人向出租车跑去。汽车刚到,还没停稳,关皮皮就冲过去飞速地打开后门,将那人推进车里,自己也紧接着钻进车内。正要关上车门,那狗也追到了,猛窜入后座,前腿搭在关皮皮的肩上,隔着她向里面那人狂吠。

  “开车!快开车!”她对着司机叫道。

  “车上有狗怎么开呀!”司机也是一肚子的气。

  那狗有半人多高,关皮皮只好高高举起自己的双肩包顶住狼狗的头,不让它从自己的身边爬过去,伤到那位盲人男士。可是,等她回头一看,又不禁气恼。一百来斤的大狗压在自己身上,那人也不来帮忙。自个儿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上面有花。

  “喂,帮帮忙好不?”

  那人连头都不抬一下,好像没听见,继续看着手指头,神情肃穆,毫不理睬。

  所幸这时狗的主人已经追到了。将狗琏猛力一拉,那狗不由得倒退了两尺,关皮皮赶紧关上车门。

  司机一踩油门,在狗主人一叠声的道歉声中飞快离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关皮皮也在自己身上嗅到了一股狗的气味,雪白的羽绒服上有几只狗的爪印。

  “没伤着你吧?”恢复了镇定,那人问道。

  “没有。”她仍在吁吁地喘气。

  “你去哪里?我让司机先生送你。”

  “青年路107号,C城晚报社。”她看表,八点差五分。糟糕,肯定迟到了。

  男人转身过来,墨镜倒映着窗外的雪光:“刚才的事,多谢。”

  “不客气。”

  “小姐怎么称呼?”

  “路人甲。”

  男人的脸仍然包在围巾中,不过,他好像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请来找我。”

  她接过来,看了看,忍不住微笑。

  上面只印着一个电话号码,剩下的是几行凸出的小点,盲文。可能是姓名和地址。

  “哦,好的。”她随口应了一声。

  一路无话。关皮皮在想自己的好友田欣能不能给她买到NK演唱会的六折票。车很快就到了。

  关皮皮下了车。那人一直茫然地看着前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很礼貌地侧身过来,很郑重地对她说:“再见,谢谢你救了我。”

  关皮皮一笑,“救”这个词太严重了。她原本有些愤懑这人不肯帮忙。转念一想,他本来怕狗才来求的自己,当时唯恐不能离狗远一点,还要帮她抵御,未免太为难了。何况他也给了自己一个当大侠的机会,就不再抱怨了。

  “小事。下次出门记得带点防身的东西。”

  “一定。”那人答应了,又问:“那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关皮皮摇头:“没有。”

  进入报社大门时,关皮皮的手里还捏着装豆浆的纸杯。她早想扔掉,只是没有找到垃圾桶。路过一个垃圾桶,她便将纸杯连同那张名片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接着,她连羽绒服都没有脱,就以第一速度冲向三楼会议室。迎面碰到站在门口的张主任。脸上一片阴寒:

  “关皮皮,你迟到了。”

  2

  关皮皮觉得张主任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昨天下班时他就反复叮嘱皮皮要准时到会,结果还是明知故犯。皮皮觉得很理亏,迅速从包里掏出了录音笔和记事本,对主任报歉地点了个头,飞身闪入会议室。

  每一个人都在抽烟。

  巨大的空调放着暖气,暖气和烟气搅在一起,皮皮就好像坐在烟囱里。

  会议刚刚开始。社长说了这个月的重点报道,各部门汇报了重点选题和新辟栏目,广告部汇报了收支情况。

  “上周C大有位学生因家庭冲突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我们打算派记者做个大学生心理压力的调查。此外,为了参加年底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闻’评选,我们草拟了五个弘扬传统文化的专题和专访,正在讨论中。”政文部主任谢煌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漠无表情地说。

  沉吟片刻,社长说道:“心理压力调查先缓一缓,看看司法机关的结论再说。如果是精神病,就是偶然事件,一切免谈。或者你就做心理压力的调查,不要提这件事。文化好新闻的选项题要快点定,这周末争取报上来。”

  “好的。”

  社长将目光移到工交部。

  主任方南辉马上说:“V3铁路快要竣工了,做跟踪报道的记者吃睡都在大山里,比较辛苦。社里能否考虑给个特别补助?还有,小卫怀孕三个月,吐得很厉害,山区条件太差,依我看,还是把她调回政文部吧。”

  社长点头:“补助没问题,不过份额得和副社长们先商量一下。小卫的事儿马上办,你今天就可以通知她回城。”

  “她今天有孕检,已经回来了。”

  “那就通知她不必回工地了。”

  ……

  例会特别长。每张口都在不停地说话,同时无休无止地吐着烟雾。

  皮皮一面录音,一面速记,头昏脑胀地等待会议结束。

  两个半小时之后,社长终于说:“今天就到这里。小关,你去弄个会议记录,打成简报发到各部吧。”

  关皮皮满口答应,胸中猛然一阵烦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嘴直奔了厕所。

  C城上个月流行过一阵甲肝,据说是从早点摊子开始的。C城人都有在外面吃早饭的习惯。虽然都是一次性的碗筷,甲肝还是流行开了。关皮皮怀疑自己早上吃了从外面买来的肉包子,不干净。又怀疑那杯豆浆有问题。总之,她这一吐就没停住,一直吐到眼冒金星、脸皮发绿,才捂着肚子,扶着墙,一步一挨地蹭回总编办。

  却不料在办公室的门口迎面碰上了她的顶头上司,总编室主任杜文光。

  “怎么?不舒服吗?”总编主任是管记者的。记者皆桀骜不驯,只有比他们更桀骜才镇得住。所以杜文光素日的作派便是沉着冷峻,不苟言笑。被不苟言笑的人这么问了一句,皮皮顿觉受宠若惊:“没事,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主任的口气更加关切了:“那快回家休息,我叫办公室派个车送你。”

  “不不不,真的没事儿。社长要弄份会议纪要,弄好了我再请假吧。”

  见她态度坚决,杜文光没有多说,点点头:“好吧,不行的话明天再交。要不你先写个草稿,我让小计修改一下发出去。”

  小计也是总编办的秘书,做事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因为有后台,也弄不走。不然,总编室不大,何至于要两个秘书呢。

  皮皮坚定地摇头:“小计今天也挺忙的,要整理档案。还是我来吧,不行再请她帮忙。”

  强忍着胃里的阵阵痉挛,皮皮硬着头皮写纪要。一直到写完草稿,症状也没减轻,只是胃里的东西早已吐光了,所以也吐不出来。皮皮觉得,再挺下去就要壮烈牺牲了,便将草稿托给小计修改。自己拿着一把塑料袋,不好意思麻烦公家派车,也舍不得坐出租,出了大门直奔地铁车站。

  与此同时,手机忽然响了。

  “嗨,皮皮。”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线路沙沙作响,还有似是而非的回声。可是,陶家麟的声音,怎么变她都听得出来。

  “家麟。”皮皮虚弱地答应着。

  “书买了吗?”

  “买了呀。”

  “下班时候能顺便送过来吗?我急着要用。”

  “好的。”皮皮本想告诉他自己今天不舒服。转念一想,也许只是暂时的,到了下午就好了,那就还是去一趟吧。难得家麟求她办回事,在皮皮的记忆里还没有几次呢。

  “几点来?我在寝室里等着你。”

  “大概五点半。”

  “行,等会儿见。”

  “好——”皮皮还想说点话,那边已经挂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通话都这么短,连句寒暄都没有。

  也许就是太熟悉了吧。熟悉到一个眉头、一道眼色都已心领神会。

  这就是皮皮与家麟,从小是邻居,幼儿园里就认识,小学、中学共一个班。高中分了文理科,也是在一个学校。

  从小到大都用同一个邮政编码。

  唯一不同的是,进了高中之后,皮皮的成绩直线下降,而家麟则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加上又高又帅,还是篮球队长,成了无数女生心仪的偶像。

  可是皮皮并不觉得家麟有多好看。至少到不了同学们说的“酷毙”或者“帅呆”的地步。因为皮皮见过流鼻涕的家麟,见过换乳牙说话漏风的家麟,见过发黄疸住院的家麟。且不说抽条时期的家麟四肢细长、头大如斗,远看上去既像大蘑菇又像火星人。后来家麟的唇上又多了一层细黑的茸毛,说话喉节在脖间上下滚动,皮皮好一阵子不习惯,都不敢往他脸上看。

  当然啦,从小一起上过幼儿园的人自然会比旁人亲近些。

  高一的一天,吃了午饭的家麟突然出现皮皮的座位旁,小声提出要去逛商店。

  “买什么?”皮皮吓了一跳。因为一般来说,班上的男生从来不主动找女生说话的。特别是像家麟这样的。年级第一,高高在上,就得拽着。

  “买衣服。”

  他们约好在校门口碰头。躲过几道狐疑的目光,皮皮跟着家麟出了东门。右边就是服装市场,长长一条街,满是从乡下赶来进货的商人。

  家麟问:“你穿几号的裤子?”

  “给我……买裤子?”

  “嗯。”

  “为,为什么?”皮皮脸红了,结巴了。

  “嗯——”家麟一连嗯了几声,没说话。只对着衣店的老板说:“我要这条,黑的,对,给她穿。老板您是裁缝吧,多少号您肯定知道。”

  那时皮皮和家麟都穿浅灰色的校服。校服通常是一人两套。可是皮皮家穷,只买了一套,几乎是天天穿的。好在那是春装的式样,里面还要穿个圆领衫,勤洗勤换也不是特别脏。

  两人都不擅长砍价,交钱的时候见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扬,皮皮觉得家麟定是吃亏了。

  路过道旁的公厕,家麟把裤子塞给她:“去试一试,看合不合适。”

  那个女厕不太干净,皮皮不愿意,别扭地说:“非要现在试吗?”

  家麟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趾:“嗯。现在试比较好。”

  皮皮进去了,脱下裤子才知道,虽然买了超长带护翼的卫生巾,裤子还是被浸湿了一大片,红红的一团,特别显眼。刚才在食堂打饭,排那么长的队,想必是人人都看见了。

  真是糗到家了。

  红着脸换了衣服出来,见家麟还在门外等着她,皮皮连忙掏出两块钱,拉着他往冷饮店里走:“我请你吃冰棒。”

  家麟很大方的接受了。等到皮皮要给自己买一根时,家麟拦住了她,对冷饮店的人说:“你有热的果珍吗?”

  ——这是皮皮最喜欢回忆的往事之一。一闭眼,家麟低头看脚趾头的样子便从脑海里钻出来。

  吃了止吐药,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皮皮觉得好多了。惦记着那份未完成的纪要,她拎着包,不顾奶奶的劝阻,坐地铁回到报社。

  她在电梯里遇到了小卫,也就是政文部的女记者卫青檀。

  “啊,青檀姐,你回来了?”

  “感谢组织的关怀,我调回政文部了。皮皮,我找你帮忙,你能来我的办公室坐一下吗?”

  除了羡慕记者这门职业,皮皮还羡慕记者们的生活方式:不用坐班。皮皮觉得当记者真是再理想不过的工作了。她天生好奇,又喜欢故事,可是并不是有了好奇心你就可以听到有趣的故事,人家不会轻易讲给你,除非你是记者。

  “好啊!”

  卫青檀身高一米七九,块头很大,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是打蓝球的。不过,一向健康的卫青檀怀孕了,脸也成了绿的,但她精神很好:“皮皮,这个送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皮皮打开一看,是一个漂亮的绿松石手镯。

  “唉……这个,怎么好意思呢?很贵重吧?”虽说记者群里就数青檀和皮皮的关系最好,但青檀总在外面跑,打交道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也没有亲近到互送礼物的份上。

  “当然是免费得的。我有好几个呢。记不记得上次我写了一个报道,说有个绿松石加工厂,附近有个上好的宝石矿,却没有能力加工?”

  “记得呀。”

  “省里挺重视那篇报道的,给那个厂拨了几百万的贷款呢。”

  “哦,贿赂啊?”皮皮笑着说。

  “临走时送的纪念品。原产地的东西都不贵,到了珠宝商那里就翻倍了。”

  “有事找我?”

  “不是说你想当记者吗?”

  “是啊!”皮皮嗅到苗头,顿时兴奋了。

  “是这样。最近中央不是要弘扬传统文化吗?我有个采访对象,准备做个专版。可是这人很神秘,听说从来不见记者,也拒绝任何采访。我有朋友在其它报社也打过他的主意,全都吃了闭门羹。”

  “能不能先做个外围采访?比如采访他的同事、同学、朋友、家属什么的。”皮皮想起了上周的新闻课作业,很高兴自己能说出几个专业词汇。

  “外围采访我已经做了一些。”卫青檀从桌上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薄薄的几张纸,还有一卷录音带,“他的资料很少。”

  “为什么?”皮皮问道,“他是钱钟书啊?” 据她所知,名人的资料一向很多,八卦的,绯闻的,到网上一Google,粉丝团里都能惊爆出一些内幕。

  “他倒不是钱钟书,不过他的老师宋屺在文物界的地位和钱钟书一样,被称为‘玉学泰斗’。宋屺去世之后,这个人被认为是玉器界崛起的新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话和宋屺一样有权威。”

  文物?玉器?——这和皮皮的知识很不搭界啊。

  “他叫贺兰静霆。古玉专家、鉴赏家、收藏家。这人深居简出,只有一个头衔:C城博物馆资深顾问。”

  皮皮笑道:“C城博物馆?C城博物馆不是就在这附近吗?我假装去参观,可以冷不防拍他一张照片。”

  “皮皮,未经本人同意而刊登照片,那是违法行为。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有个很红火的C市商报?只因为登了贺兰静霆的一张侧影,就被他告到法庭。他请来全国最好的律师,上纲上线,究追猛打,将那报纸罚得一塌糊涂,差点倒闭了。”

  这年头穷人哪敢惹关司?皮皮吐了吐舌头:“这样的人,你还敢采访啊?不怕惹麻烦啊?”

  “所以我让你去啊。一来你的目标小,可以混迹人群,对他偷偷地观察;二来,你可以先设法软化他,软化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动。怎么样?我最近孕期反应特严重,天天吐,实在不能跑了。这篇报道我们联合署名,认真写,然后去参加今年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闻’竞赛,如果得了奖,你就可以向社长磨叽,让他把你调到周末版,或者娱乐版,这样你不就当上记者了?”

  皮皮很激动地说:“真的吗?真的可以这样吗?我真的可以转成记者?”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皮皮是新闻单位的秘书,虽也沾着“新闻”两个字,工作性质与待遇都与记者相差甚远。

  “怎么不行?又不是没先例。何况,你现在不是也在修新闻专业的本科吗?学历资历都有了,当然可以转啦。那,你拿着我的相机,看好了,这是尼康的专业相机,镜头都是上万块钱的,你可得保管好了。我去找杜文光,让他给你开个实习记者证。就说我身体不好,需要你在业余时间给我帮帮忙,他肯定会答应的。你干是不干?如果不干我只好找小计了。”

  “干!干!”

  “行,你先看看资料吧。我知道的全在那儿了。对不起,你是不是用了香水?我得去吐了……妈呀,都三个月了,还是天天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卫青檀捂着口,往门外冲去。

  3

  人生在世,想不留下什么资料,太难了。

  在皮皮生活的国度里,一个人的档案记录是从小学开始的。档案里会有升学考试的成绩,会有老师和学校的鉴定,会有文凭的证明、奖励证书、体检表格、入团入党的申请,以及转移组织关系的纪录。如果你不幸犯了严重的错误,页码则会翻倍:会有事由和诉状,会有证人口供,会有单位或法院的结论、处理意见、本人的申诉、检查,等等,等等。

  所以关皮皮就不明白了。

  为什么擅长写调查报告的卫青檀竟然弄不到一份关于贺兰静霆的像样资料。

  文件夹里只有几份从过期报纸和考古杂志上复印下来采访,关于宋屺的。只有一次专访谈到了贺兰静霆,看前后文的暗示,还是因为那年贺兰静霆成功地识别出一批即将当作仿制品出境的国家一级文物,成为当年文物界的头条新闻。可贺兰静霆固执地拒绝采访,为了给新闻界一个交待,宋屺才破例多提了他几句。

  正是这多提的几句,给了皮皮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贺兰静霆从小跟着宋屺生活在琉璃厂,后来又跟他进了故宫博物院,帮他整理玉器,最后又跟着他住进北大,名为弟子实为养子。被国家表彰为“人民鉴赏家”的宋屺竟是个虔诚的居士,终身未婚,只收过两个学生。大弟子早年车祸故去,二弟子倒是学业有成,可是分配工作不到一年,却因“作风问题”被退了回来。那个年代,作风问题是大事儿。于是,二弟子背着处分被分配到一个穷乡僻壤的中学教书,从此默默无闻直至郁郁而终。此事虽与宋屺无关,宋屺却受了刺激,固执地认为弟子不教师之过也,愧为人师,发誓从此不再收任何学生。贺兰静霆便成了他唯一的衣钵传人。

  看完所有的资料后,皮皮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兰静霆的资料那么少。

  他没有上过学,一天也没有。

  C城并不很大,C城博物馆也并不那么有名,专业背景如此显赫的贺兰静霆却悄悄地选择了在这里定居,是韬晦之计吗?

  关皮皮灵机一动,拨了一个电话。

  那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皮皮呀。”

  “佩佩,”难得天下第一忙的张小姐有空,皮皮赶紧长话短说,“你认得市博物馆的人吗?”

  “等等,好像认得一个,我给你查查看。”不过五秒钟,佩佩报了一个号码,“你找他吧,就说是我叫你来的。他在保安室,叫冯新华。”

  “嗯嗯,记下了,谢谢。”

  “没时间聊天,我正在采访。再见。”

  “哎——”

  那边的人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

  皮皮拔通了那个号码,是手机。

  “喂,哪位?”

  皮皮报了佩佩的名字,那人口气明显热情了:“您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您认识贺兰静霆先生吗?”

  “认识,不过不熟。他是顾问,白天很少来上班。”

  “他通常是什么时候在博物馆?”

  “晚上七点之后。”

  “怎么,你们这里还有夜班啊?”

  “嗯,博物馆的很多藏品白天都在展览,想做研究就只好晚上来咯。这里好些研究员都是晚上上班的。”

  “能介绍我和他认识吗?”

  “您是新闻单位的吧?”那人果然敏感。

  “C城晚报。”

  “没戏,他从不接待记者。”

  “冯大哥,你帮帮我,好不好?”皮皮嗲声了。这一招她是从卫青檀那里学来的。别看卫青檀人高马大,声如宏钟,发起嗲来照样能腻死人。

  那人沉吟片刻,说:“这样吧,今晚七点半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你自己想办法认识他吧。千万别说是报社的,说了绝对没戏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哥!”

  放下电话,皮皮把上午堆积下来的例行工作赶紧做完,下了班,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箱八宝粥,扛着它气喘吁吁地坐地铁、转公汽、坐轮渡、再转公汽,来到陶家麟的寝室。在全体男生愕然的目光中,皮皮像码头工人一样将八宝粥从肩上御下来,掏出书放到桌上,挥汗四顾,对着微微发窘的家麟灿然一笑:

  “家麟,书在这儿,我有事,得马上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什么事那么急?”

  “我有采访任务。可能已经晚了,得七点半以前赶到博物馆。”皮皮把这话说得很响亮,故意让全寝室的男生都听见。私下里,她总觉得像家麟那样家世好、学业优秀的男生作了她这个走读大专女生的男朋友,有点亏了。在外人眼里,她再怎么努力也是个T湖大学的,跟C城大学不般配。岂知宿舍里的男生根本不在乎这个,大家都在抢着喝八宝粥。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家麟问,拾起桌上的自行车钥匙,“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不用,你好好学习,我过几天再来找你。”皮皮连连摆手,急匆匆地要走。

  家麟还是执意送皮皮上了汽车。

  两人在车站里等了十分钟,家麟忽然问:“皮皮,为什么每次你来,都走得那么急?”

  “呃——”

  皮皮哑然了。

  这大约是第N次找借口逃离C大了。总之,每次一到校门口,看见那个球状的巨型石雕,再看着上面几个隶书大字:“团结、进取、严谨、求实”,森森然就有了恐惧感。好像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好像这里不欢迎她。还有,和家麟熟识的人总是问她是哪个系的,她总得解释,她不是C大的,是T大的。然后她就尽量不提T大。著名的野鸡大学嘛,谁提谁耻辱。

  皮皮觉得自己比较惨:她毕业于C城一中,排名第一的省重点。可是她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成绩差。到了T湖大学,她成绩好了,又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T湖大学太差。毕业到了人人羡慕的C城晚报,还骄傲不起来,因为她不是记者,只是行政人员。

  总之,她到哪里都没做过正牌。正牌是什么感觉,她一次也没体会过。

  这种怨念家麟是不会理解的。

  就像她和家麟的人生,开始都是一样的,渐渐就千差万别了。

  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皮皮家与家麟家同住一个宿舍楼、门对门,住房面积与家庭收入几乎完全相等。皮皮爸是优秀工人、先进工作者。皮皮妈在幼儿园里当保育员。家麟爸在是厂里的技术员,妈妈是出纳。

  后来,家麟的父母因为都有大学文凭,渐渐升职。爸爸变成了厂长,妈妈跳槽进了审计局,不几年功夫,就被提拔成处长。他们搬到与皮皮家一街之隔的“干部楼”里。住房面积顿时比他们大了四倍。皮皮家还在用蹲坑和淋浴的时候,家麟的家里已经开始用抽水马桶和浴缸了。皮皮和奶奶同睡一张破旧的棚子床;家麟则有自己专门的房间,睡席梦思,床单被套每周换两次。再往后,家麟爸调到工业厅当厅长;皮皮爸却下了岗,不得不每天四点半钟起床,扛着一个大包,徒步到两站路外的一条街上抢位置摆地摊卖杂志和盗版书。卖的杂志都不敢拿回来给皮皮看。

  可是,两家的交情还是很好。逢年过节,陶家会打发家麟过来给“关叔叔”拜年、送年货。关家也会打发皮皮送一大篮子肉丸子、卤牛肉和豆瓣酱回去。家麟的全家都爱吃关奶奶亲手做的豆瓣酱,年复一年,乐此不疲。有一年家麟爸去俄罗斯考察三个月,知道那里除了鱼罐头和土豆就没什么可吃的了,还特地来央求关奶奶做一瓶豆瓣酱带去。关奶奶因此便一门心思地想用自己的豆瓣酱为皮皮开路,将她送到家麟家做媳妇。皮皮高中一毕业,奶奶就成日地在她耳边唠叨:“家麟这孩子多好啊。性情好,又知礼,能善待女孩子。皮皮呀,你若是做了他的妻子,以后可有享不完福哪!”

  皮皮当然喜欢家麟。十几年中,她只和家麟伴过几次嘴,连一场像样的架都没吵过。她们之间没有起伏、没有眼泪、没有分离、没有守候、没有痴迷、也没有激情——一切都是淡淡的。

  可是,皮皮觉得,她与家麟的恋爱从三岁合伙偷饼干时就开始了。每次过家家他们都是夫妻。十岁的时候他们甚至讨论过要生几个小孩、看完《射雕》他们又认定在水里淹死是最美的死法。家麟还向皮皮保证,虽然他动不动就挨妈妈的打,这辈子他绝不碰皮皮和他们的孩子一个手指。

  四岁时的一天,家麟第一次把皮皮弄哭了。

  原来过年的时候他收到很多压岁钱,便向皮皮炫耀。皮皮一分钱也没有,就哭了。为了安慰她,家麟只好把自己的压岁钱交给她。

  他还保证以后把每年的压岁钱都交给她。

  说话算话,压岁钱一直交到皮皮二十一岁。皮皮不要家麟还不乐意,硬要她拿着,说这是传统。

  皮皮憎恨考试。尤其憎恨高考。

  因为高考终于将他们分开了。

  家麟以本校最高分进了C城大学国际贸易系。一向被认为是考不上大学的皮皮也考出了高于自己估计的成绩,够上三类本科。可是,那年头想上大学的人挤破脑袋了。在C城这个中学密集、竞争激烈的城市里,卡在线上的人多了去了,分数够了,进不进得了大学就全要靠关系。用本地的话说,要找人“递条子”。

  皮皮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焦虑的一个夏天。

  为了能递上条子,父母把所有的亲戚、亲戚的朋友、三姑六婆、七爷八舅的门路都找过了。全家砸锅卖铁地买礼物,一家一家地求,一家一家地送——也就是些水果和烟酒,不名贵,人家也不当回事,点了头,都说不能保证。忙碌了一整个夏天,爸妈的脸全都黑瘦了,一条路也没走通,一张条子也没递到。皮皮的档案还是被三类大学踢了出来,进了专科。早知如此,何必忙碌?皮皮的成绩远高于专科,这回皮皮爸死活也不答应让皮皮读她喜欢的新闻系,逼着她选了看似更实惠、更好找工作的行政管理。皮皮于是进了T湖大学。

  T湖大学与C城大学,一个是人人皆知的“野鸡大学”,一个是全国著名的重点大学;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一趟车坐下来,要两个半小时。知道录取消息的那天晚上,皮皮独自伤心了一夜,知道自己和家麟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

  开学那天,皮皮报完道,提着行李没精打采地往寝室的方向走。走着走着,面前一道阴影。她的肩膀忽然一轻,有人替她提起了双肩包。

  抬头一看,是家麟。

  皮皮呆住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秋季,梧桐树上蝉声咶噪。热气一波一波的散发着。家麟背着光站在她面前,一手插着短裤的荷包,一手拎着沉重无比的双肩包。修长的身影带给她一阵短暂的清凉。

  见皮皮半天不说话,家麟“嗨”了一声,说:“皮皮,上次那个故事,你还没讲完哪。”

  那一刻,家麟真是帅呆了。

  4

  皮皮一次也没去过C城博物馆,虽然她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里长大,倒是上学时候天天路过它。也不知道是什么派的设计风格,整个博物馆看上去就像一具棺材,狭长的方形,死气沉沉的银灰色。报纸上说,博物馆曾经过数次翻修,里面的装饰和设施都极其考究,成了C城主要的对外窗口和文化标志。

  可是,小时候,皮皮的爸妈却宁肯带她去公园也不去博物馆。还吓唬她说,博物馆里什么也没有,就有几具古代的棺材。后来他们又坦白说不去博物馆的主要原因是那里厕所不好。清一色的坐式马桶,很不习惯。

  他们说得不错。

  C城博物馆引以为傲的藏品正是战国墓葬和汉代古尸。此外,还有丰富的青铜器和玉器。

  天已经完全黑了。轻雪无声,悄悄洒落。皮皮从汽车上下来,狠狠地用围巾将脖子又绕了一圈,看了看手表,八点整。冯新华正在门口的保安值班室里等她。

  进了大门,迎面扑来一团暖气,一看旁边的温度计,二十六度。皮皮顿时觉得热了,赶紧脱下围巾和大衣。

  不知是为了创收还是为了活跃地方文化,博物馆在晚间开了很多少儿学习班:美术班、陶艺班、书法班、朗诵班、围棋班等等、等等,各种层次的都有。孩子们从另一道门出入,嘻嘻哈哈、人来人往,加上一旁等候着的家长,十分热闹。

  越过这道门便是博物管的行政区和库区。幽长的走廊顿时安静下来,淡黄的灯光洒在铮亮的地板上,足音跫跫,带着回声。在路上,冯新华介绍说:

  “我们正在走向博物馆的库区。我是保安,希望你以人品担保你不会乱碰馆内的东西。”他指了指路边摆放的一尊佛像说:“别看它没放在展厅里,这个东西是宋代的。”

  那是一个残破的头像,鼻子已经不见了,蓦然摆放在红木支架上,有股罕见的沧桑。

  “想当年,红卫兵真是干了不少的坏事呢。”冯新华说道。

  走廊上有几间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射出来。冯新华说得不错,这里果然有夜间上班的研究人员。

  过了一会儿,冯新华忽然站住,说道:“我已经替你打听过了。最近A省博物馆和我们交换展出一批藏品,是明清时期的玉器。贺兰先生这一周都在库房里做研究。——库房马上就到了,进去之后和他怎么说,想好了吗?”

  “嗯……我就说我是您的表妹,对古玉非常感兴趣,想请教他几个关于古玉方面的问题。行不?”

  “嗯,这个主意不错。”

  皮皮接下来的打算是,她以T湖大学中文系学生会的名义邀请贺兰静霆去作一个古玉知识的讲座。由于博物馆与地方文化教育部门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一般不拒绝学校方面来的邀请。讲座结束之后,她会趁机对贺兰静霆说校报想对做一个简单的采访。校报发行量只有几百份,相信贺兰静霆不会介意。至于这个采访会不会“不慎”被外报转载,那就不好说了。

  经过几道烦琐的安全检查,冯新华带着皮皮进了库房。

  隔着一排巨大的收藏柜,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人影,低声说:“他就在那里,去吧。”

  不知为什么,皮皮突然有点紧张。她没有马上移步,而是躲在柜子后面观察了一下。

  从背影上看,贺兰静霆是个年轻人。外面那么冷,他只穿着件质料很薄的亚麻衬衫,露出白皙的皮肤。个子有点瘦,却不纤弱。他比皮皮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干净,好像一块被人摩挲多年的羊脂白玉那样一尘不染。

  库房由一组一组的藏柜组成的。空间很大,当中空出一大块地方,摆着古式的方桌和圈椅。四周散放着几组式样典雅、做工考究的螭纹沙发。贺兰静霆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手拿铅笔,对着红木茶几上的一只雕花玉杯,在素描本上轻轻地勾勒着。茶几上除了玉杯,还放着一只小号放大镜和一只雪茄烟大小的聚光电筒。

  蓦然间,皮皮又闻到了早上那股深山木蕨的气味。她怔了怔,发现贺兰静霆的脊背忽地一凛,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墨镜戴在眼上,转过身来,看着皮皮。

  不等他开口,皮皮赶紧说:

  “晚上好,贺兰先生。今天的雪真大啊!是不?只怕是这里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您。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学生,您的仰慕者,对古玉非常着迷。”

  话说得太急,皮皮只觉唇干舌燥,不禁看了看贺兰静霆的反应。

  贺兰静霆毫无反应。

  关皮皮暗暗地想,如果这人摘掉墨镜,一定很好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诡异而阴骘,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半是挖苦,半是嘲弄。

  她觉得,她很难把这个人与本年度的“文化十大好新闻”联系起来。至少从采访的角度来说,难度系数成几何状攀升,且不说这人究竟值不值得采访。

  可是,皮皮的梦想不能这么快就破碎了!

  她双眸一转,俯身去看那只玉杯:“啊!这只玉杯真精致!是汉代的吗?瞧这图案,是云雷纹吧?有这样手柄的玉杯真不多见呢!猛然一看,倒像是爱尔兰的啤酒杯。贺兰先生,我 能请教您几个问题吗?现在有点晚,不是很打扰吧?您能给我详细地解释一下什么是新山玉,什么是老山玉吗?还有,怎么确定一件玉器是古董而不是赝品?哦——您这放大镜真小巧,多少倍的?可以收缩吗?”

  虽是热热闹闹的一顿开场白,皮皮却被自己拙劣的演技吓到了,有点怀疑是否真的能当好一个记者。

  贺兰静霆半天不发话,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你是——”

  “我叫关皮皮,T湖大学毕业生。”她热情地和他握手,“认识您很高兴,请多多关照!”

  他们的手刚刚握上,关皮皮猛觉一阵恶心,见旁边正好有只痰盂,便对着那只痰盂呕吐起来。一面吐,一面道歉:“对不起,我想我是吃坏了东西……”

  贺兰静霆默默地看着她吐完,二话不说,忽然快步将她拽出库房,一直拽到自己的办公室。

  然后递给她一杯水。

  “……最近胃有点不舒服。”关皮皮的脸都吐白了,为了完成任务,对着贺兰静霆强笑。

  “现在好些了?”他不笑,不为所动。

  “好,好些了。”

  “你一年挣多少工资?”

  “呃?工资?”

  “我们得谈谈赔偿的问题。”

  “赔偿?”关皮皮莫名其妙,“什么赔偿?”

  “你刚才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吐哪儿了?”

  “一只痰盂。”

  “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贺兰静霆冷笑,“你知道人的胃液对青铜器的腐蚀力吗?”

  “哦……”皮皮机零零地打了一个冷颤。可是她还是觉得反胃,便又低下头来,四处寻找痰盂。果然又从桌旁的地上找到一个,正要吐,见那痰盂是镂花的,底座闪闪发光,两端还刻着两条龙,好像是纯金的,便生生将反胃的东西又咽了回去:“……请问,这个痰盂是什么年代的?”

  “唐代的。”

  “这……这个呢?”她指着一个青瓷花瓶。

  “元代的。”

  然后她看见办公桌上有个大碗,大约是洗笔用的,形式朴素,估计不贵,便一把抱在手中。不料一秒之内,那碗又被贺兰静霆夺了回去:“别动这个,这也是唐代的。”

  皮皮真的急了,跺跺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对他叫道:“贺兰先生!我要吐了。您得找个东西让我吐!”

  贺兰静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吐在地上?”

  5

  在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呕吐,是件令人羞愧的事。

  皮皮只得跑出去,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两腿发软,竟连站起来都困难了。歇息片刻,她扶墙而出,发现贺兰静霆在门外等着她。

  然后,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还能不能走?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我在流血吗?”她的头一直垂着,很痛,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

  他将她打横抱起,穿过一道悬着编钟的长廊,从紧急出口下了楼。

  皮皮仰头向天,看见楼梯口外有个宣传栏。很明亮的灯光射上玻璃板上。

  里面写着:

  “C城博物馆本年度先进工作者……”

  她看见了贺兰静霆的名字。

  皮皮的心里立即跳出若干新华体主题词:乐于助人、加班加点、兢兢业业、又红又专……

  见他衣着朴素,她本来还想说“勤俭节约”,贺兰静霆抱着她走向停车场,打开一辆车的后门,将她塞了进去。

  她把“勤俭节约”四个字从脑子里删掉了。

  汽车在夜间无声地行驶。

  皮皮在后座躺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坐起来,看了看车外,忽然一惊,问道:“你不是去医院?”

  汽车正向城外行驶。

  “不是。”贺兰静霆淡淡地回答。

  “那你去哪里?”

  “我家。”

  “你家?为什么要去你家?”

  “你不是要采访我吗?”

  “我……我……”皮皮狡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采访你?”

  “撒谎是一种能力,需要练习。”

  读过访狼手册的人都知道陌生男人的家绝对去不得,可是,鉴于自己写了三年多的思想汇报都没被党组织接纳,皮皮认为,陌生男人和陌生的先进工作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过了一会儿,皮皮忽然问:“既然你的睛睛看不见,你靠什么开车?”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眼睛看不见?”

  “早上的时候。”

  “早上?早上我没见过你。”

  “贺兰先生,虽然你可能是训练有素,撒谎还是撒谎。”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继而无声无息地笑了,“是的,我有日盲症。白天看不见,晚上看得见。”

  嗯——皮皮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她觉得一个人如果白天什么也看不见,多少会觉得有点痛苦,或者郁闷。可是她没从贺兰静霆的话音里听出一丝的落寞,好像他天生如此,不必遗憾。

  “日盲症?医学上有这种病吗?”

  “就是夜盲症倒过来。”

  “哦——”

  “你觉得好些了吗?”他又问

  “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

  雪早已停了。夜很黑,天空却是暗紫色的。清辉中的一轮素月,好像一片悬浮在冰茶中的柠檬。远处的山峦飘着白雾,白雪裹住的树枝闪着珊瑚般的荧光。汽车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高速向城外的山区行驶,速度之快,近乎滑翔。关皮皮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这是自己的第二个身体。城市的中央满布着餐馆、酒吧、舞厅、歌剧院、体育场和名目繁多的娱乐会所,是欲望的中心。越过十几道立交桥,到达城市的边缘,灯光少了,车辆少了,一切迅速安静下来。在那里,有贩毒、有打架、有抢劫、有各式各样的罪恶交易,充满了恐怖。

  他们先在一片旷野中穿行,渐渐走入起伏不定的山路,一道道的树影巨兽般地扑过来,仿佛择人而噬。

  皮皮知道贺兰静霆正带着她驶向本城最昂贵的住宅区:渌水山庄。里面有五十多座别墅分布在一座大山温暖的南麓——是离城区最近的郊区,山上有温泉、古松、森林、瀑布,山下有地铁、咖啡馆、植物园、高尔夫球场。所谓的人与自然的过渡带,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都指的是这里。

  汽车在环山公路上飞快地爬升,皮皮只觉头脑阵阵昏眩。过了不久,忽然停住。贺兰静霆跳下来,拉开车门,皮皮的脚刚一落地,便看见一地乱雪,上面长满了一丛丛漩涡状的茅草。

  贺兰静霆的房子居然是一套老式的四合院,朱漆的大门,屋顶的飞檐挑起来,铁马叮当,风铃微荡,半卷的竹帘,透着一缕微光。贺兰静霆一手掺着皮皮,一手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把古老的铜锁。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张开,里面是一个清静的院落。当中一道假山,两旁种着梅花,被雪埋了一半。皮皮抬头一看,天空是四角的,屋顶上满是飘摇的枯草,说不出的清冷、说不出的萧索。

  皮皮打量四周,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进了客厅,却又觉得没有走错。

  客厅的摆设足以证明贺兰静霆收藏家的身份。

  老式的家俱,四角包着铜皮。紫檀木的台桌上摆着青瓷花觚。墙上的字画墨迹莫辨、古意盎然。洁净的橡木地板,打着闪亮的光漆。只有靠窗的一组赤色沙发与整个房间的风格格格不入,像是刚从商场里买来的进口货。

  皮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发现贺兰静霆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苹果。他很悠闲地坐在皮皮对面的沙发上,隔着花梨木茶几,用一把镶着碧玉的水果刀轻轻地削着苹果。

  还满客气的。

  削着削着,贺兰静霆的手忽地一抖,手指被刀削出一道小口,血立即涌了出来。在苹果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

  他好像没感觉到痛,继续专心地削苹果,姿势非常优雅。皮皮凝视着他的脸,觉得他的长相非常迷人,可惜戴着墨镜,无端端地添了一脸寒气,像总统的保镖,又像黑社会的杀手。

  印迹越沁越深,渐渐变成铜铁般大小。

  “你的手流血了。”皮皮说。

  “嗯。”

  他看了看苹果,没有介意,用刀将那沁了血的苹果切成四半。

  递给她的那块,偏偏带着血迹。

  可能他没注意到吧。皮皮不想显得太挑剔了,笑了笑,将苹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她发现贺兰静霆虽一直低着头,却很注意观察她。

  “那么说,贺兰先生,您是优秀党员。”皮皮说。

  “别客气,叫我贺兰静霆就好。”他很温和地纠正。

  “贺兰……静霆,现在,我可以开始采访吗?”

  “等等。”

  他去了厨房,端来了一只碟子和一套西式的刀叉,镀银的,泛着寒光。

  皮皮愣了愣,问:“贺兰先生,你还没吃饭吗?”

  现在已经九点了。

  “没有。”他说。

  “晚上你打算吃什么?”

  贺兰静霆想了想,忽然放下叉子,说:“我能先带你参观一个地方吗?”

  “行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正打算参观你的房间呢!我想知道著名收藏家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皮皮笑眯眯地说。

  “现在你觉得好些了?不想吐了?”贺兰静霆又问。

  “完全好了,真是一阵一阵的。”

  “跟我来。”

  他引着她穿廊度院,出了后门。

  其实贺兰静霆的四合院就在这座山的最高处,离山顶只有十几步之遥。院墙沿山而上,竟将包括山顶在内的一大片地方都围住了。

  山顶有座八角小亭,亭边有个巨大的石台,围着汉白玉的栏杆,往下是陡峭的北坡。

  走到石台上,贺兰静霆忽然问:“你喜欢这地方吗?”

  “还行,有点阴森森的。”皮皮被山风吹得打了一个寒战。无端地,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禁不住看了看贺兰静霆,腿亦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紧接着,她就发现石台的正中凿着一个井。

  站在井边往下看,里面没有水,也不是很深。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小,下面却很宽敞。清冷的月光笔直地照下来,井底十分明亮。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躺椅。

  身边的贺兰静霆依然散发着深山木蕨的气息。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柔声说:“皮皮,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晒月亮吗?”

  那声音充满蛊惑,他的手亦不知何时已搭在了她的腰上。

  轻轻一推,皮皮就掉了下去。

  6

  皮皮掉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摔着。因为她正好落在躺椅上,躺椅里装着弹簧。

  可是,当她仰起头来,看见贺兰静霆亦随之翩跹而落时,就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脑中顿时闪出一幅老式侦探片的定格:自己赤身裸体地趴在井底,口吐鲜血,四肢散乱。话外音是刑警队长木然的描述:“死者女,未婚,二十岁右左,身穿……”

  她不敢想下去,眼见贺兰静霆尚未站稳,毫不犹豫地出了手,向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地踢了一脚!

  面前人吃了痛,猝不及防地弯下腰去,重重地倒在躺椅上。

  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脖子便被皮皮紧紧地掐住了。

  淫贼、色狼、杀人犯……

  皮皮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力道越来越大,手越收越拢,贺兰静霆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原来,改写一个侦探片也挺容易。不到三秒钟,皮皮就由受害人变成了杀人者。

  若不是月光很亮、井底很干净、躺在椅子上的人不难看,皮皮几乎要得幽闭恐怖症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松开手,仍是心跳如狂。害怕贺兰静霆突然苏醒,她用围巾将他的双手紧紧绑住,打了个死结,这才借着月光细细查看。

  贺兰静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胸口的扣子被她扯开了,露出一道白皙的锁骨,有些瘦弱,却散发着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气息。

  生怕再看他两眼便会把持不住,再加之好奇心顿起,皮皮将他的眼镜一摘,不尤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贺兰静霆的眼睛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安静地闭着,也看不出什么特点。可是,皮皮觉得,摘掉眼镜的贺兰在幽微的月光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一种惊艳的感觉。

  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皮皮在心里摇头,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动脉。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博。

  她顿时慌张了,俯下身去听他的心跳。

  没有心跳。

  片刻间,皮皮出了满满一头的冷汗。她一直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贺兰静霆只是昏过去了。

  不会吧!这位帅哥也太不经扁了吧?她没做什么啊,就是踢了他一脚,又掐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死掉了呢?

  一股凉意从她的脚趾一直爬到心脏,仿佛将心跳也冻住了。

  皮皮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没错。她遇到了色狼,她正当防卫。可是,皮皮并不想杀人啊。毕竟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他还是位曾经给国家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优秀党员。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这么一想,皮皮立即替贺兰静霆找到了更多不死的理由:比如,从头到尾,贺兰静霆也没对她怎么样,还很客气地招待了她,替她削苹果。比如,在井台上,他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到时真要到警察面前,讲都讲不清,没准贺兰的家人知道了,还要告她个“故意伤害”呢。

  贺兰静霆那么有钱,打起官司来,她一定吃亏。皮皮的家很穷,律师肯定请不起……

  这些当然都不是令她心虚的最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皮皮觉得,像贺兰静霆这种长相、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想要哪个女人,似乎不必那么费劲。就算他不要,送上门来的也一定很多。而皮皮自己,则实在太平常、太普通了,贺兰静霆怎么会对她起觊觎之心呢?

  按照这个逻辑往下分析,皮皮甚至觉得,刚才贺兰也没推她,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太敏感,急于防范,身子一倾,就往下跌。——也许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敢再想下去,她赶紧给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皮皮学过一点救生常识,当下双掌合拢,在“死人”的胸口上用力地按了三下,再对着他的嘴吹气。

  一连做了三组,每组十次,没有反应。

  她以手握拳,用力地捶击他的心脏。

  没有反应。

  皮皮的头皮一阵发麻,冷汗湿了一身。环视四周,她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井壁非常光滑,凭她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爬出去。她也不能报警,装手机的小包放在沙发上了。

  这么荒凉的私人住宅,又在这高高的山顶上,大约经年也不会有访客的。

  难不成,自己要和这个陌生人死在一处?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寒风,阴惨惨的,一直冷到骨子里去。皮皮越想越怕,愈发不敢懈怠,不但不停手,反而干得更加卖力了。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做了十一组,贺兰静霆的手指才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冰凉的嘴唇里呵出一丝暖气。她再接再励,继续往里吹气、按压、又抬起脸来观察他。

  贺兰静霆的胸膛渐渐地开始起伏,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

  “贺兰静霆,你要是没死,就说话吧!”

  过了片刻,他眉头一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没法说话,我受伤了。”

  皮皮松了一口气,同时,立即提高警惕,提高嗓门向他喝道:“贺兰静霆,你这披着羊皮的狼!老实交待,刚才你想干什么?”

  贺兰静霆反驳:“我什么也没干。”

  “为什么把我推到井里?”

  “不是说,你想了解我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吗?这就是我的房间。”

  “那你也得好好说,干嘛要推我下去?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到这个房间,除了跳下去,没别的办法。你总之是要往下跳的,不如我帮你一把。噢!噢!别踢我啦,我快没有生育能力了。”

  “就你这坏蛋,还想生育!我让你断子绝孙!”

  “好吧,你弄死我,我们双双死在这里。反正,没我的帮忙,你是爬不出去的。”

  这话管用,皮皮立即不踢他了。

  “解开围巾,勒得我的手挺难受。”

  “呸!呸!休想!” 皮皮叫道。

  他不理她,用口一点一点地咬开围巾上的结,将松掉的围巾一扔,扔到地上。

  “别惹我,我练过武术,你不是我的对手!”皮皮想摆个架式出来,却发现井底很小,躺椅又很大,余下的地方,根本容纳不了一个人。

  贺兰静霆轻轻地哼了一声,说:“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叫武术?”

  然后,他坐了起来,从地上捡回眼镜戴上,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

  皮皮愣了愣,傻眼了:“你……你干什么?”

  “脱衣服,月光浴。”

  “这么冷的天,你也脱吗?”她赶紧捂住眼睛,又将手指露出一道缝隙观察他。

  “不算冷。”

  “你……你多少穿一点儿吧!”皮皮的声音几乎是乞求了。

  “为什么?”

  “我……我是女的,男女有别……”

  “你刚才那么踢我,我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女的啦。”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是个合理的要求,说,“好吧,把那个浴巾递给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皮皮发现躺椅的下面有个小柜子,她从里面拿出一条雪白的浴巾递给贺兰静霆。他转身过去,用浴巾围住下身,然后,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曲肱而枕,舒展着一双修长的腿。

  月光淡淡地洒下来。

  空气很冷,躺椅上的贺兰静霆看上去浑身冒着白气,好像在练某种内功,又好像在洗蒸汽浴,一副怡然自得、惬意无比的样子。

  皮皮面红耳赤地斜睨着,遐想联翩。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自己这次来渌水山庄的真正目的,不就是要采访这个人吗?现在两人独处一室,走也走不掉,真是大好的机会啊!

  皮皮赶紧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问道:“贺兰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月光浴?”

  贺兰静霆没有回答,嫌她很吵,又不便发作。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为什么。一种爱好,一种习惯。”

  搞新闻的人见怪不惊,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月光浴没什么新闻价值,充其量也就是一种养生运动,跟冬泳差不多。皮皮站累了,只好坐到他身边:“那么,你要晒多久?”

  “一晚上。”

  “一晚上?!”皮皮立即跳起来抗议:“那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在这里陪你一晚上吗?”

  不知为什么,也许他太容易被打倒了吧,皮皮并不害怕这个人,反而觉得今夜发生的事很有趣。

  “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想办法出去吧。”他说。

  “贺兰静霆!”

  “叫我也没用。”懒洋洋的声音。

  “看来你真是不想生育了!”皮皮又要向他挥拳,冷不防被他一拉,拉到躺椅上和他并排躺了下来。耳畔传来缓缓的声音:“为什么要急于出去?你不觉得今晚的月光很美吗?山上的蜡梅很香吗?还有远处风吹孔穴,草木折断的声音……

  “积雪初融,春泉涌动的声音……”

  “鼹鼠饮河、冰层破裂的声音……”

  “水獭做梦、流星滑落的声音……”

  “天籁如此动人,你应当珍惜这美妙的一刻,和我一起躺在这里,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哦……”皮皮神思飘渺了,被那如梦如幻的声音蛊惑了。

  夜半更深,寒气逼人。皮皮虽然穿着羽绒袄,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握着录音笔的手,几乎冻僵掉了。

  她吸了吸鼻子,发觉自己的手忽然被贺兰静霆握住了,十指扣拢,一股融融的暖意从指尖传了过来。

  他们的脸几乎是挨着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皮皮想转过身去,却被他拽了回来,心不禁砰砰乱跳。

  “你怕我?”他忽然说。

  “不怕。”

  “我可能会吃了你。”

  “怎么吃?”

  “先从脚趾头吃起,”他看着她,脸上浮出一抹幽深的笑意,“等快吃到头顶的时候,我会问你疼不疼。”

  皮皮咯咯地笑起来了。笑到一半,又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们并排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圆溜溜的井壁,看着天上的月亮。

  过了一个小时,皮皮不耐烦了:“这井里有什么好呆的?多无聊啊。”

  “很遗憾,确实没什么娱乐的东西。”贺兰静霆说。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又道:“等等,我有一个短波收音机,你想听吗?”

  他的手动了动,从躺椅下面拿出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打开开关,放出古典音乐。

  皮皮接过收音机,将波段拧来拧去:“我看看有没有夜间谈心节目,以前有个‘潘多拉心理话’,FM1097,我挺爱听的。”

  “不行,我得听音乐。谈心的节目很吵。”贺兰静霆一把夺过来,拧回原先的频道,降E大调小夜曲。

  “这个台的音乐全是降E的,主持人真是有病呀有病。ABCDEFG,那么多调,他偏爱听这一种,还放个不休,真是吃多了撑的。”皮皮不甘心,在他耳边使劲地嘀咕。这个牢骚可不是皮皮发的,是皮皮以前一位音乐系的室友发的。作学生的时候,她也是天天与短波收间机为伴。

  贺兰静霆不为所动,态度坚决:“我就爱听降E调的。”

  “行,我让着你。”皮皮大度的放手,“我比较喜欢有道德优越感。”

  “不不,我也喜欢有道德优越感。”贺兰静霆说,纤长的手指一拨,传来女性频道独有的声音,柔情万千,如春雨绵绵:

  “——现在我们来接听一位来自杭州的听众,王小姐,你好。我是潘潘,这里是FM1097,潘多拉心理话。刚才我们谈到了女性之间的友谊,似乎是和男性很不相同的。王小姐,你想和大家分享你的经验吗?……”

  这个栏目充斥了最最无厘头的心理学八卦。贺兰静霆恨不能用手堵住耳朵。皮皮心里一阵窃笑。

  听了不到十分钟,贺兰静霆就打起了呵欠,似乎想睡了。他微微地翻了一个身,侧着脸,对着她。

  啊啊啊,这可不能睡着了呀。皮皮连忙打开录音笔:“贺兰先生,现在我能采访你吗?”

  “不能。”

  “为什么?”

  “鉴于你刚才的行为,你已丧失了这次机会。”

  “那么,贺兰先生,送我回家。”

  “再过两个小时。”

  “我现在就要回家!”皮皮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请便,”他指了指井口,“我建议你光着脚爬,爬上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你不帮我?”哑然了。

  摇头,耸肩,很遗憾。

  皮皮本已经坐了起来,听了这话,又“砰”地一声倒在躺椅上。她今天也很累啊,现在都疲倦得睁不开眼睛了:“好吧,我睡了。我早八点整上班,记得七点半叫醒我。”

  说罢,将他身上的浴巾一拉,搭在自己的身上,“浴巾我得盖着,我冷。”

  他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脸居然腾地一下红了:“那,那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我用你的围巾好了。”他拾起地上的围巾,围住自己的腰,又怡怡然地躺了下来。

  皮皮无语了,恨恨地睡了。

  半夜,皮皮醒过来,天外的月光依然清冷,贺兰静霆依然睡在她的身边。曲着身子,紧紧贴着她的羽绒袄,埋着头,睡得很熟。

  她忍不住又有一点好奇。从小到大,皮皮从没有看见过男人的身体。就是家麟,十几年来,她也只在下暴雨的时候接触过一次。此后,从碰碰指头到牵手都经过了漫长的六年。

  所以,机会难得,免费的生物课,皮皮低头下来,将他的身体细细地研究了一下。

  嗯,还行,难得的标本啊……

  月华如练,星光熠熠。皮皮发现贺兰静霆的颈子上挂着一块形式奇特的古玉,一头是圆的,镂空雕着花纹。一头是尖的,微微上挑,好像犬牙。皮皮暗暗地想,戴这样的玉,会舒服吗?那么尖,会不会戳到自己?不过,那玉质料极佳,润如雨过天青,在月辉中泛出一道清凉的幽光。

  皮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合衣睡在一张很舒服的大床上,连鞋子都没有脱。

  她走到客厅,发现贺兰静霆沐浴一新,西装革履,正在戴手表。

  “如果想洗澡的话,你可以用我的浴室。”他说。

  “呃……不了。”

  她有点讪讪的。自己到洗手间去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

  “我送你到地铁车站。”他站了起来。

  这回,他的手中有一根盲杖。他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出门的时候皮皮记住了门牌号码:闲庭街56号。

  他将盲杖拿到手中,却没怎么用,神态也不像瞎子那样犹疑。

  “别送了,我自己可以走。”

  “下山的路很长。”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贺兰敬霆一直默默地跟着她,不紧不慢,神态从容。

  “我不相信你什么也看不见,至少可以看见一点光吧?”皮皮说。

  “什么光也看不见。”

  “那你晚上的视力是多少?”

  “1.5。”

  “这么说,其实你晚上是不必戴眼镜的。”

  “嗯。”

  “那你为什么又要戴?不麻烦吗?”

  “不麻烦,习惯了。”

  到了车站,皮皮掏出车票正要和他告别,迟疑了一下,忽然壮着胆子问道:“贺兰先生,你……是人吗?”

  蓦然间,贺兰静霆的眼角浮出一道笑纹,笑纹迅速隐去了。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才是合适的答案。然后,抬起头,淡淡地说:

  “我不是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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